第15章 余恨伤情
宝弋2016-07-14 15:553,444

  待宴席人散,一番忸怩作态与陈邕含泪告别后,香习回了孟府便倒头睡去。

  半夜被一阵嗡嗡的蚊声闹醒,举灯一照,发现胳膊上起了好几个红疙瘩,一只大花蚊正叮在腿上吸血。“好肥的胆子,姥姥的血也敢喝!”她勃然一掌拍死,却仍不止痒,转念想起先前那盒茈戾膏,便擎着灯儿往书斋行去。

  “吱呀”,一室清寂,檀香辛烈。香习犹在困乏之中,连打了两个哈欠,往南北角的红木香案踱去,“好像在第二个抽屉里面。”她一通翻找,手指在碰到抽屉里端那个绿檀木匣子时莫名打了个颤。

  周身窜上一股寒意,黑暗处像有一双眼睛冷冷盯着她,她下意识回头——

  “啊,”她惊得连退几步,指着眼前的男子,“你你你怎么也在这儿?”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孟元杭一身浅杏色薄衫,长发未束,冷峻的容颜比平日多了几分凌厉和不近人情,“谁允许你随意进出书斋?”他目光幽暗,脸上没有笑容。

  被他迫人的气势震住,香习愣了半刻才道:“我被蚊子叮得浑身痒,想找茈戾膏来抹。”

  孟元杭不再说话,上前从第三个抽屉里取出茈戾膏。

  “果然又记错了。”香习讪讪发笑,只觉得现下的气氛异样古怪,一面寻思究竟哪里得罪了他,乱晃的视线却在他胸前定住。他的衣衫本是随意一披,稍微倾身便露出胸前的肌肤,自她的角度方巧能看见锁骨下方一道绿痕,是她熟悉的符印——“自食咒?”她不可置信地惊呼,“你被人下咒了!”

  “我知道。”孟元杭淡淡回应,不以为意。

  “你知道个屁!”香习气极大骂,“自食咒会把你对任何人的攻击反噬到自己身上,而且是双倍的痛苦!”那是一道很强的符咒,纵是妖魔也需要数千年的修为才可使出,“谁给你下的?”

  说着就要去碰那个符印,原想从中探出下咒者的身份,却被孟元杭抬手隔开,顺势退了半步,“商姑娘——”他想说男女大防,终是没有开口,但这一声称呼已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懂点道术,或许能帮你解咒。”

  香习本出于好意,可惜孟元杭并不领情:“不劳费心。”

  香习从未见过这样冷漠生分的他,不禁呆在当场。

  “这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今生,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孟元杭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所以我要留着这个符咒——直到死。即使是痛苦——我也甘之如饴。你——明白吗?”

  他咬字极慢,仿佛这些话已用尽全部气力。这一刻的时光也格外迟缓,让香习看清月光如何在他眼里消融,变成一望无际的寒江烟水。盈月空明,照得物物清润静正,于是他说话的神情也显得格外温柔,因为想起她来仍会感到欣慰——即便是伤害。

  可她不明白,凡人的情爱当真可以持续这么久、至死不休么?这样一副单薄的肉体,焉能承受爱恨覆顶的重量?

  她不明白啊,为何这一瞬间心里会有一种荒芜的感受,她甚至嫉妒那只妖。可她自己不也是妖吗?是可以骗人伤人之后转眼即忘,依然快活不识愁滋味的妖啊!

  “哈哈,”香习大笑,“孟元杭,你可真是痴情呀。”胸腔中有东西在翻腾,渐有苦味漫上喉口,既非感伤,亦不悲切,只像是隔夜的酒劲淹没上来,那样的分明而又钝感。“那么,我祝福你,还能再与她相见。”她说得很潇洒,一股子豪气萦身,“然后你会尝尽百般苦痛、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直到你终于醒悟,喜欢一只妖——是没有好下场的。”

  这样的赌咒真是解气啊,她心里痛快,笑吟吟离开书斋。廊外一轩明月,风透蟾光如洗,她眨了眨眼,眼眶有晶莹的东西摇摇欲坠,可她不容许它掉下来。

  孟元杭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左手抚上胸口,那里正隐隐作痛。

  方才的那些话,竟也伤了她吗?

  他孑然处世,拒绝过许多姑娘家的情意,有的凄然静默,有的含恨哭闹,她们心里的痛苦都他都能感受得到。却从未有过这样的痛,缓慢钝重,渐渐侵入四肢百骸,甚至不是痛楚,只是苦楚。

  他不曾料到,她也会因他难过。

  其实,他本没必要绝情至此,然而他想起夜晚的画面,想到她和陈邕泪语叙旧、月下相许,他的心便像被针扎了一下,说不出的苦与恨,却无从宣泄,以至于面对她的好意关怀——他本能地抗拒,以冷漠逼她却步。

  越是在意,越会伤害。越是手足无措,越会出言不逊。

  翌日,香习一觉醒来发现枕畔放着一盒茈戾膏。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忽而灿烂一笑,安然受之。

  遂起身下床,仔细漱洗完毕,又从妙荼送来的木箱里取出一件印金罗襟折枝花纹罗衫穿上。盘扣系结,宫绦束腰,琐碎且繁复,她难得有这样的耐心,一一穿齐整了,继而对着铜镜描眉勾唇,梳髻戴钗。

  “算不上沉鱼落雁,倒也教人看着顺眼。”香习望着镜子里逐渐鲜艳起来的容颜,以袖掩面,笑了一笑,“商颂,你将来可是母仪天下的人物呢。”

  入宫为后,长寿至死——这样好的命运,她理当欣然接受。无需在乎太子的心意,帝王本就有朝三暮四的资本,何况,她从不需要凡人的“情”。

  从不需要。

  她迤迤然走出厢房,五月芒种,天朗气清,庭院草木因枯荣交替益发出落得流丽至极。她习惯性往东苑走去,长廊曲回,百尺之外便望见孟元杭独自坐在荷花池畔,眉头微敛,不知想着什么。

  原以为受昨晚的影响,今日见到他多少会有些不自在,可实际上,她什么感觉都没有。或许是因醉酒将情绪放大,她才会说出那些昏话吧。

  香习拾起一小块石片,朝他面前的荷塘掷去,“嗖”,石片连打了几个水漂后沉入水里,漾开层叠的漪纹。“嘁,才六个。”她不满意地撇撇嘴。

  孟元杭这才察觉到旁人的存在,抬头看她一眼,柔和一笑:“早啊。”

  比她还要淡定从容。香习徒然有些气馁:“残疾人也起得这么早。”

  她故意挖苦,孟元杭听了也不介意,因笑道:“方才见严叔买了几条鲫鱼很是好看,便留在荷塘里养着。”

  “孟公子真是菩萨心肠。”香习走到他面前,故意拎着裙裾转了个圈,让他正视自己盛装的样子。“那你见我好看吗?”

  孟元杭当真细瞧了一会儿,继而伸手过去,落在她耳边分明迟疑了下,见她并不抗拒,才笑了一笑,帮她扶正头上的垂珠步摇。“难得打扮得像个姑娘家,也不注意着些。”他话语一顿,“你从前叫湄儿?”

  香习一时怔忡,仿佛还迷惑在他亲昵的举动中,丝质衣袖的触感仍留在颊上,像呼之欲出的那些细细情愫,“嗯,是幼时的闺名。”她心不在焉应道。

  “你们姑娘家,似乎更情愿被唤闺名。”孟元杭目光变暗,笑容如初,“妙荼也是。”

  “妙荼?我倒没听见她说起过……”香习莫名打了个冷战,就势退开两步,戒备地盯着他。他依然风度款款,俊眸清淡无波。是呵——这不过是他一贯的姿态,对待采绿如此,对待她亦如此,那些同样被温柔相待的姑娘家是否也会自作多情呢?真可笑啊,慈悲、怜悯、心无杂念——是他对待众生的姿态!

  “男女授受不亲,我又失礼了。”孟元杭歉然一笑。

  “孟公子是在提醒我,我岂会多心,日后进宫本该注意这些礼数。”香习兰指抚鬓,低眉信目,“可惜这些年流落在外,沾上了乡野习气,倒一时改不过来了。”

  孟元杭脸上闪过短暂的错愕:“太子殿下要接你入宫?”

  香习不置可否:“这些日子承蒙孟公子悉心照顾,商颂没齿难忘。”

  “客气。”

  “他日我做了皇后——”香习转身离去前仍不忘记交代,“你若有些小伤小痛只管告假,我不会怪你。旁人——也休得怪你。”她背过身去,嘴唇微微发抖,只有自己清楚这是在逞一口气。

  “只怕那时我未必还留在京城。”

  “孟公子清心寡欲,理应适合闲云野鹤的生活。”香习一笑即去。

  碧空如练,夏日且长,满架蔷盛一院香。时见蜻蜓蛱蝶,飞过篱落。香习一径心猿意马地走着,直至游廊尽头,听见几个小丫鬟的饶舌议论——

  “……有人说夜里看到他背着采绿的尸体在路上走,吓得魂都飞了,连夜跑到官府去说,赵捕爷马上带人找到他住的地方,哎哟娘哎!果然发现了先前失踪的两具女尸!他不光杀人还藏尸,实在太可怕了!”

  “你们在说谁?”香习忍不住插上话,“是采绿的事吗?”

  “商姐你还不知道吧,那件案子破了!”一个小丫鬟兴冲冲道,“凶手就是那个白头发的穷相士!听说以前还来府上找过公子的。”

  “他?”香习感到诧异,“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他根本就不是人!你们还不知道啊,后来一个白堃观的道士找到官府,用那什么照妖铃一探,说他是千年的白僵蚕精,专门吸人的精魂呢!”

  “怪不得头发全白了,原来是妖怪!”

  ……

  丫鬟们又兀自闹成一团,香习听得疑惑更甚,房朴是妖怪?真是荒唐,她岂会不识自己的同类?分明有人嫁祸于他——

  但她旋即付之一笑,不予理会。

继续阅读:第16章 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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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女子要升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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