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忘年旧约
宝弋2016-07-14 15:553,325

  “商姑娘,现在该怎么办?”房朴看着她依然苍白的脸色,担心问道,“你能救活她们吗?”

  香习摇头:“死亡超过七日,她们的肉身已经腐坏,不能再复生了。”她语气平淡,“如今只能送她们去鬼界重新投胎。”

  房朴不舍地望了一眼身旁的影子,只见唐秀芸含泪笑道:“高人能出手相救,使秀芸免遭魔族摧残,秀芸感激不尽,惟愿来世衔环结草以报恩情。”

  “别别,来世不要遇到我就再好不过了。”香习头疼扶额,又问房朴,“你可知城里最近有谁要死?”遂又补充,“我是指依命而死。”

  房朴先是一怔,继而想起:“明日寅时三刻,朵颐烧饼铺掌柜周昌的母亲因病辞世。我不久前才为她看过手相,所以记得很清楚。”

  “我们先去候着,到时候鬼差会来招魂,便让她们跟着一起入冥府吧。”

  瀛洲。

  暮云收尽,玉壶光转。

  上乐境,清樽素影,平添几分寥落。

  一位白发老者摸索着打开角落里的梨木书柜,尽管室内灯火通明,他的眼睛却模糊不能视物。“咳咳,”他一手捶着背勉力喘息,这几日他的身子急遽转恶,怕是支撑不了几时了。

  他的手摸到一个绿釉奁,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笑意,正要把它取下来,不妨脚下一个趔趄,身子倾斜过去——

  “仙翁当心。”

  一双手稳稳扶住了他,伴着男子含嗔带笑的声音落入耳际。岿斗听得并不真切,却能猜到来客身份——“有狐上神?”

  “仙翁身子不适,该好生歇息才是。”有狐责怪道。

  自香习下凡这两个多月来,他亦考虑到岿斗仙翁患病独居,无人照应,数次邀请他去自己府上小住,皆被婉拒。老者坚持要把最后的日子留在瀛洲。他便遣了两位仙娥来照料,但毕竟不是自家主子,难免疏忽大意。

  “咳咳,有狐上神可是有香习的消息?”岿斗不甚担忧,“我就怕她贪玩闯祸。”

  “仙翁放心,香习表现甚佳。”有狐温声劝抚,“我今日来便是告诉仙翁这个好消息,香习现已名列仙册,待她回来即可参加千年一次的升仙大典。凰瑛天帝亦知晓此事,并提出亲自为她加封。”

  “太好了,太好了……”岿斗喜不自禁,“谢有狐上神拔擢之恩!”

  说着就要叩首拜谢,被有狐笑着阻拦:“是香习聪慧,最早识破魔界的阴谋,助我们早做防备。”他的预感没有错,魔界即将掀起战事。而他之所以让香习提前升仙,便是希望她能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在即将触发的神魔之战中,与众神将仙兵一起抵御魔界势力。

  “老身还有个不情之请。”岿斗从宝奁内摸出一只蝴蝶珠钗,呈给有狐,“待香习回来,烦请有狐上神将这支钗交给她。”

  “这是俗世之物?”有狐蹙眉微讶。细看那支钗做工粗糙,并无特别之处。

  “两百年前,香习趁老身天庭赴宴的时候偷下凡间,老身虽未过问,心里总是有数的。”岿斗缓缓回忆道,“她从凡间回来之后,有很长时间的抑郁不乐。她平日习惯了大笑大闹,一旦有苦恼,如何能藏得住?咳咳,”他停顿了下,有些气息不稳,“后来她就学会了用薄叶笺记事,她把自己所能记得的事情全都记下来,同时坚持不食毋忘草——直到,她彻底忘记那个人。”

  而他岂会不知,想要忘记不是因为漠视,恰恰是爱之深、恨之切。

  “当初她赌气将这支钗丢了,老身偷偷拾了回来,即便她再也记不起这支钗背后的故事,留作念想也好。”岿斗渐渐看清那支钗的样子,他的思路也是从未有过的清晰,想必是回光返照了吧,他的眼前浮现千年以前的画面——

  绯衣少女晃着双脚坐在杏树上,笑吟吟同他交易:“嘿,老头儿,我给你种最大最甜的杏子,你让我住下来,好不好?”

  香习一直以为那是他们初次相见,其实啊——那是故人重逢。

  “好啊。”他在心里微笑起来:香习,好久不见。你不会记得乾虚观里那个笨手笨脚的小道士了吧,可我一直记得你,你曾经予我的恩,你在我险些走上邪路时伸出的援手,我都未尝忘记。

  那年你信誓旦旦,说要做普天之下最快活的人。不惹俗事,不沾情愁。

  瀛洲苍茫,没有琼楼玉宇、银屏珠箔,唯有这一脉山川,由你——闲看浮云流水,细数燕飞鱼游。

  千年相伴,早将过往恩怨都融为骨肉亲情。他离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所幸——她已成仙。

  “老身不许她离开仙岛,不许她私下凡间,便是不希望她再动情。情虽动人,也最伤人,若非神仙,岂能克制得住。”岿斗微笑着阖眼,从许久前便极力提着的最后一口气终于可以松开,“她从前爱戎鹤上神所受的伤——太重,太重了啊。”

  有狐目光一颤,眼看着老者的身子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不见——

  他入灭了。

  香习莫名觉得惴惴不安。

  丑时已过,蛩声细,漏声长。今晚的月色并不澄净,冰白里泛出奇异的蓝,像在预示一场未知的争锋与杀戮。

  “商姑娘,怎么了?”房朴瞧见她突然变凝重的神色,他们正准备去烧饼铺等候鬼差来招魂。

  “没事,走吧。”

  “三郎!”

  突然一声女子的尖叫,把香习唤回了神,刹那间心跳如擂,她定定地望着房朴在她面前倒下,以及门口出现的一方月白色衣角,云纹暗绣,不沾尘埃。

  “你能救他出火海,却未必能救他出我的手心。”孟元杭微笑而立,左手拿着一方画卷,右手执笔,墨迹未干。衣袂迎风轻曳,而他神色安然自若。“房三郎,原来这才是你本名。”

  香习登时明白了一切:“能够摄人魂魄的不是你的画,而是你写下的名字,且务必是记录在鬼界《命籍》上的名字才行——对吗?”她想起那日在书斋看他写下的“苏莺莺”三字,以及他所承受的痛楚,那是自食咒在惩罚他!“你之所以没有杀妙荼,因为你始终不知道她的本名——所以那天你试图从我口中套出,对吗?”

  “对。妙荼待人从来隔着一层,无论是我还是太子,唯独与你亲密无间。我起初是想利用你探知她的本名,但后来你介入命案,我才另生一计。”孟元杭一并相告。他望过来的眼神很温柔,从未有过的温柔,仿佛说着情话,而非人命存亡。“那个道士也是我安排的,你想试探我,我便顺水推舟。”

  “哈,哈哈,你真是——聪明——绝顶——”香习怒极反笑,甚至有些庆幸,他的残忍终于斩断她心底最后一丝不舍,“即便如此,你也不是我对手。”她平静伸手,脸上的冰冷,是可以顷刻间颠覆生死的按捺不发。“把房朴的画给我。”

  孟元杭却问:“你以为我为何要取他性命?”

  “把画给我!”香习说着手腕一翻,掐指成诀,霍然一道紫光扫过去。那是紫微诀,并无夺命之意,不过是薄惩,亦是示威。但孟元杭并没有避开,而是生生接下那一击,身子轻斜了下,复又站定,从容依旧。

  香习的脸色愈加难看。

  “我嫉妒了。”孟元杭柔声道,几分哀戚之色,似六月天里一枝新荷被风雨摧折的荏弱,“我自问待你不薄,而他与你非亲非故,你却一直袒护他。你现在还想救活他,是么?我——很嫉妒啊。”他竟笑了起来,“所以,是你害死了他。”

  “孟元杭!”香习大喝,终于忍无可忍,“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她咬牙切齿。瞧啊,他现在好端端站在面前,声情演绎、乔张作态——他笑语微微,女子便失了心志;他款款注目,便是教她们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你就是用这样一副姿态骗了她们!你要她们生便生,你要她们死便死——你是不是很得意?哈,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演?”孟元杭终于不笑了,他的眼里有清晰的恨意,“姐姐,你不记得阿元了么?”

  那是薄叶笺上的名字!香习心头浮起异样的感觉,却无所谓地一笑:“我记性不好。”她甚至不屑于去问。

  “你不记得我,总该记得自己留下的东西。”孟元杭扯开衣襟,露出锁骨下方的自食咒,“你说过,这道咒语只有你能看见,也只有你能解。”偏是阴差阳错——那夜她表露关怀,却被他拒之千里。此后两人渐行渐远,直至今日针锋相对。

  倘若那一刻他没有赌气,由她看清,然后相认——是否结局也会不同?

  香习迟疑了下,终是在他不依不饶的目光中伸出手,以真气感应那道符咒,果然见那符印发出莹绿的光芒,分明是在认主。“原来——你说的那只妖——是我?”她呆滞片刻,突然放声大笑,“你说你喜欢我?哈——”她笑得前仰后合,不可自持,再也没有这样好笑的事了——当初他倾诉衷肠,连明月都要被打动的一番痴情,只带给她无尽的恼恨和难堪,由此记住了那个令他辗转难忘的姑娘,却原来——是她自己。“这让我觉得——”她止住笑,神色很淡,困惑、轻蔑——唯独不被感动。“很羞耻。”

继续阅读:第19章 死生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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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女子要升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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