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惊鸿一瞥
宝弋2016-07-14 15:553,289

  西海之南,昆仑之巅。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阑相殿素来宾客如云,红颜媚骨,俯仰皆是,今日更是来了两位贵客。

  “连乔,连乔,师父喊你过去。”

  “哦。”

  正趴在地上作画的女童应了声,咬着笔杆慢吞吞站起来。她身量不足五尺,放在人间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按理该穿颜色鲜艳的衣裳,偏着一身缁衣,黑发覆额,眼睛也是黑漆漆俨如浓墨,尽管面容白皙秀致,整个人却显得懵懵的,一副娇憨愚钝的清澈模样儿。

  她把手上沾的丹青往衣服上蹭了蹭,回头便见师兄朱厌两颊酡红,一脸痴痴笑意,“师兄你……中邪了?”说着就要伸手探他额头。

  “胡说八道!”朱厌拍掉她的手,他这位小师妹时常语出惊人,闹了多少笑话而不自知。不过——她虽然看起来呆头呆脑,那一支笔却颇臻其妙、细入毫发,连他都自愧不如。“还不利索些,他们都等着你呢。”

  他拂袖召来彩云,不由分说地拉她乘上,往南面肆方亭飞去。

  “他们……”连乔这才反应过来,“还有谁?”

  “你可听说过‘四君子’?算了,你两耳不闻窗外事,肯定不知道。”朱厌自说自话,兴致勃勃,“戎鹤、凤欺、有狐,他们原和师父并称为‘神界四君子’,可谓才冠天下、艳绝四海。不过后来凤欺成了魔君就——”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多,忙又打住,“今日戎鹤上神和有狐上神一并过来,咱们几个有眼福了。尤其是戎鹤上神,那可是神界第一美男子!”

  连乔歪着头想象了下:“比师父还要美吗?”

  “对。”朱厌答得飞快,一面默念:师父,恕徒儿不肖,没忍住说了实话。

  “啊太好了,”连乔喜笑颜开,她这一笑脸上终于有了生气,唇红齿白,很像是人间新年用红纸剪出的娃娃,“方才有个鲤鱼精想要世上最美的容颜,我可以照着他画吗?”

  “小痴子。”一心钻到画里去了!朱厌没好气道,“你未必画得出来。”

  “哦。”连乔不以为然地想,这世上就没有她临摹不出的容颜,即便是师父——“会比师父更难画么。”她画师父画了五百年,到如今只能画出九分相似,怎样都差了一点。

  “九分足矣。你总该给为师留着饭碗。”——能让刻薄的师父说出这番话,已然是最大的肯定了吧。她回味了几遍,嘴角又翘起来。

  一路怪石嵯峨,流泉飞瀑,金檛玉斧散光景,凤歌鸾舞流芳馨。遥遥望见肆方亭内三道身影,绣衣朱履,觥筹交错。亭外恰有玉树一株,枝干莹澈如白琉璃,叶类碧玉。平时只见叶茂不见花开,今日却满树琼花,每一瓣落皆锵然作响,视之如赤瑙雕镂,光明可爱。

  这次第,当真是“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其中一位红袍男子侧首眺来,笑面含春,招了招手:“连乔,过来。”

  连乔依言上前,神情仍是迷惑的,今日的师父也比平常和善许多,以前都会戏谑地喊她“小痴子”,带得几位师兄也这么叫她。

  “又犯傻了。”那红袍男子正是鹊应。他本就生的俊美秀异,丰姿洒落,眉心一道红痕,似是天然,经鲜红衣袍一衬更是艳极。见连乔发愣,笑着轻轻一戳她额头,“见了二位上神,还不快快行礼。”

  “这就是你的得意门生?”有狐单手支着下巴,趁着几分醺然之意,神容闲懒到极致,偏是因此风情更甚。“礼数可免,但需回答我一个问题。都说童言至真——”他眼风一飞,满是调笑,“你道,我们三个谁最美?”

  连乔被问得一怔,望向鹊应,见他颔首默许,就势细看了一眼有狐:冰肌玉骨,荣曜兰菊。柔情绰态,媚于言语——果然绝色。只是行止仪范略显儇佻,有失神仙的体度,起码在她眼里并不比师父好看。她暗自点评,遂又望向中间一位男子,恰好迎上他直视过来的目光,一双俊眸澹然无波,不动声色之中亦宛如清扬。

  连乔心里无端一惊,复又一喜,却连自己也未明白过来时,身子已退后两步,再是一怯。

  这思绪辗转间,竟已忘记他的长相,只觉其神韵极佳,远在容相之外。心底又羞又急,却不敢再看第二眼——这个男子,纵是端正平和,也凛然不可触犯。

  她低头咕哝:“师父最美。”

  “哈哈……”三人俱是笑起,因她不加修饰的天真。

  鹊应顺手将她抱坐到腿上,戏谑道:“一脸糊涂相,倒也知道要帮自家人。”

  连乔试图挣脱,却被他按得更紧,不禁红了脸:“师父,连乔已经八百岁了,不是小孩子。”

  鹊应嗤笑:“你才八百岁,为师都一万八千岁了,还有你面前这位老而不死的——”他指指戎鹤,“他都记不清自己多少岁——”

  “三万四千一百二十九岁。”戎鹤莞尔。

  “小痴子你听听,还不快叫爷爷。”鹊应素以刻薄出名,面对好友更是口无遮拦,休想讨他半句好话。

  连乔经他一提醒,却想起另一件事来:“对了师父,有个自称爷爷的杏精找我求肉身,说要六只眼睛,两张嘴,八条胳膊!”她看得出那杏精本相秀美,偏是油腔滑调没个正经样子,提出的要求也极其古怪,“我该怎么画呢?”

  “理它作甚,撵出去就是。”鹊应冷哼,“我阑相殿岂能出来这怪模怪样的东西。”

  戎鹤却问:“何处来的杏精?”

  “瀛洲。它和鲤鱼精一起来的。”连乔小心用余光看去,他依然安定,只是眼里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观之可亲。她抿抿唇,鼓起勇气问他:“那鲤鱼精说想要最好看的容颜,我可以照着你的模样作画吗?”

  “有何不可?”不料戎鹤却答应得爽快,挽袖而起。

  连乔便自神光离合中窥见他全貌:其形清正,若寒山修竹;其质风流,若千江明月。虽轻步如云,亦使得风拂琼花,泠泠有声。

  “比下去了。”有狐拊掌而笑。

  “至少我比他年轻。”鹊应嘴巴上决不示弱。

  连乔却已瞧出戎鹤的意图:“我带你去见它。”她直言不讳,许是年幼娇稚未谙世故,和眼前这位神仙不一样。他似乎不太喜欢说话,或者说——不喜欢直抒胸臆,怕是千言万语都有保留。相比之下,倒是行动更为直接。

  戎鹤垂目沉吟:这丫头一点也不糊涂啊。

  据《众神志》可考:阑相殿鹊应上神,掌世间妖灵骨骼皮相,原有四位男徒:朱厌、碧湍、玄嵩、白染,各守昆仑山四方,设有画阁。最小女弟子连乔,乃八百年前新收,居于赤水中央“青出阁”。

  腾云向北而去,两岸连山,绝巘多生怪柏。落英尽处,渐闻水声潺潺,一帘瀑布自峭壁倾泻直下,跳珠倒溅,汇入深潭。三间竹屋便浮于水面,青莲逶迤成行,寒烟凝翠,莲香杳杳。

  乘莲渡水,方至阁内。连乔先自在画斋寻了一圈,诧道:“方才还在的,跑哪去了?”

  戎鹤不疾不徐,倒是拾起地上一幅既成的画像。画中人青衫秀弱,眉如墨画,面如桃瓣,乍看有些男女莫辨。但用的是“壬阳纸”,理应是男身。

  连乔下意识地解释:“这是奄国荣王府的千年青蛇精要的肉身,才画好的。哎呀,”她敲了一下自己脑袋,“忘记让师父起名字了。”

  “家蛇禀性纯良,极重情义。”戎鹤洞悉道,“想来是动了凡心。”

  “好厉害。”连乔惊叹于他一眼识破,“它喜欢荣王爷,可惜生为男胎,便希望我画得妩媚些。”她说完才觉得不妥,小声央求,“你不要告诉师父,他最瞧不起因为动情而索要肉身的精怪了,师兄也不帮它们,可我觉得它们很好——”她能感受到那些妖灵本性良善,“它们没有害人之心。”

  戎鹤未置可否,只取了笔来,在画像右下角写下“衔环”两字。行笔松缓,从容娴雅,纵横之中自有思量。

  衔环结草,意在报恩。纵使情路坎坷,难遂心意,切不可忘初心。

  “谢谢。”连乔愉快笑起。她要纠正,这位上神并不像外表的不近人情。

  “我并未帮它。”戎鹤语气平淡,“苍生有情,发乎于心,非外力能够阻止。它修行不过千年,法力低微,能入昆仑之境,途中自然受了不少苦难,足见其心意坚定。”他望着画像,眼里现出稀有的慈宁之色,“若不给它作画,只会逼得它去占据凡人的肉身,岂非更糟?”

  连乔微微有些触动,动情动欲,在师父眼里是荒唐之事,众神不齿,甚至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应该,唯有他能体谅包容。

  她无心习道,不太明白那些晦涩的经义道法,只是戎鹤此刻的神容令她很自然地想到一个词叫“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不去批驳,亦不去压制,他的慈悲是为天下苍生的安定。相比之下,自己的怜悯之心显得多么渺小啊。

  “嘻嘻,哪里逃!”

  一串娇笑声打断连乔的思绪,脆如黄莺出谷,骊珠千斛。

继续阅读:第23章 杏花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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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女子要升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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