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常遇春生魂的帮助,众人顺利的打开了箱子。只见里面满满当当的装着无数生锈的甲片,依稀能看见上面刻着一个个名字和籍贯。还有一些用油纸紧包着的东西,想必就是昔日阵亡将士的家书了。
常遇春那已经非常浅淡的生魂,此时渐渐清晰浓郁,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五官容貌。此时的老将军,单膝跪在箱子旁边,双手抚摸着那一枚枚的甲片。虽然他摸不到,可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份不舍和留恋。
“师傅,接下来怎么办?”
白小易出口询问师傅,老道士轻叹一声。
“我们先退下吧,给伯仁和将士们一些时间。”
一众道士分头收拾物品,准备回到独石口休息,只留下了一个孤独的鬼魂,和那箱子他记挂了将近二十年的家书。
在远处收拾东西的白小易时不时向着那边张望,偶尔可以看到一个士卒打扮的鬼魂出现在老将军身旁,二人似乎在说着什么。然后士卒便会慢慢消失。周而复始,一个紧接着一个。看到眼前的景象,年轻人拽了拽师父的衣角,低声询问。
“师傅,你看那边,怎么这次出现的将士亡魂是正常人的样子,而不是我们之前看到的鬼样子?”
“这鬼啊,通常有两面示人,一个是生前的样貌,一个是死时的样子。生前的样貌近似常人,死时的样貌就有些可怖了。还有些厉鬼,会用死后的样貌吓人,那个就是我们之前见到的样子。”老道士看了看不远处的地方:“看来伯仁是在与袍泽们叙旧,等他们聊完了,我们也就可以安心上路了。有伯仁的生魂在,这些将士的亡魂,便不会再作乱了。”
足足等了两个时辰,铁箱周围出现的魂魄才全部消失。看着周围明显恢复正常的环境,众人悬在心中的大石总算是放了下来。收拾好一应物品,一行人按照原路返回了独石口的临时营地。
是夜,众人烤火休息的时候,将铁箱内包裹着的一封封家书拆了开来。本是出于好奇的一众道人,却在众人看过那一封封沾染着血渍的家书后,不禁哭成了泪人。
那一封封的家书上面,记录着昔日那些将士对家人的眷恋,对故土的思念,以及对家国的忠心。有的只是寥寥数字,有的更是联名代笔,为的都是让在远方的家人安心,让他们用生命守护的人不要因为他们的逝去而悲伤。
“村长,各位乡亲,俺是柱子。俺跟喜娃他们在军营里过得很好,这里有好多的兄弟,能吃饱饭,还能杀元蒙鞑子。村长,田里的庄稼不知道长得如何了,没了我们这帮混小子帮手,就只能辛苦乡亲们了。军饷会有人给你们带过去,到时候让村里的娃们去上私塾。天下快太平了,不要让娃们去打仗,让他们去当个读书人。
当年元朝大官害死我们的爹娘,是村里的乡亲们护着我们几个孤儿活到现在。谢谢乡亲们的百家饭,谢谢乡亲们这么多年的照顾。我们哥几个要找元朝的皇帝算账了,等把他们打跑了,俺们就回家跟乡亲们过年。”
“翠花,俺是大力。俺现在是个伍长了,手底下有着几个能跟俺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不知你在老家可好,是否嫁人了。俺想说,俺可能回不去了。当初俺爹去你家提亲的事儿,就算了…俺没那个福气…
俺就希望,往日里跟在大力身后的小翠花,能找个好人家嫁了,能有一个疼你的相公,能有几个跟咱们小时候一样顽皮的孩子。等俺把元蒙鞑子赶跑了,你们,就能过太平日子了。别忘了大力,珍重……”
“媳妇儿,家里的老黄牛下崽儿了么?记得走的时候,那家伙刚怀上没多久呢。田里的粮食记得收,一个人忙不完,就请王叔他们帮个忙,乡里乡亲的,总的有个照应。
大娃差不多也该帮得上你了,别宠着他,做爷们儿的,就应该扛得起这个家。等军饷寄回去,记得给大娃请个师傅,让他也像他老爹这样当个大明朝的军人。然后再留点钱给二妮子当嫁妆,俺跟孙伍长订了娃娃亲,俺们家闺女长大了,就是他们孙家的媳妇。
你可别嫌弃孙家穷,老伍长可是救了我两回命。俺是个粗人,懂得知恩图报。他家境不好,总是担心自家的娃去不上媳妇,那俺这个当兄弟的,就帮他找个儿媳妇。
这些年总是出门在外,家里全靠你一个妇道人家支撑着,辛苦你了。如果有下辈子,就让俺当你的媳妇,伺候你一辈子……”
看着这一封封质朴的家书,在场很多人都别过头去泣不成声。谁没有家人,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可以安稳的过完这一辈子。没有锦衣玉食,没有高官厚禄,自家的娃长大了也许只能取个不怎么好看的媳妇,自家的女儿也许只是嫁给了村头那个做小买卖的年轻人。可无论怎样,能看着儿女长大,看着身边的人老去,都是一件幸事。可这些人,再也看不到了。他们为了有更多的人可以看到,选择了一条必死的不归路。
白小易死咬着嘴唇,让自己不哭出来。自幼就是孤儿的他,对于家的概念并不是很深,所以那些家书只是读着有些心酸。他整理书信时,无意中发现一面满是鲜血的军旗。这个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打开后,他看到了一份与众不同的家书,这封信并非兵士写给家中的家书,而是一封这位将士父亲给他的来信,他用一面满是鲜血的军旗包裹着。书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国难当头,蛮夷狰狞。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为父本欲从军报国,奈何年老体衰。
幸吾有子,自觉请缨。
特赠军旗一面,时刻随身,伤时拭血,死后裹尸。
为父不忘你在我身前尽孝,只愿你在民族份上尽忠。”
而在这封信的下面,有一行潦草的字迹写着:
“爹,娘。我,没给你们丢脸。”
紧握着那面染满鲜血的军旗,白小易强忍的泪水,终于顺着两颊花落。他似乎能够看到一个跟他年纪一般大的士卒,挥舞着砍刀浴血搏杀的场面,他似乎看到了敌人的长矛无情的刺入少年的胸膛,他更能看到那个少年临死前奋力的嘶吼和那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最后一刀。
战场是无情的,可战场上死的每一个人,却又是有情的。或是为了家人,或是为了信念,亦或是为了某个承诺。
多少英灵将士死关外,多少黄沙铁衣裹枯骨。天下定,王侯将相居高位。又怎见,百姓家家户户着缟素。
陈真人苦涩的说道:“昔日家师不远万里前往草原,只为劝说成吉思汗休止杀戮,让天下百姓休养生息。而在家国危难之时,吾等修道人又在何处?跟这些战死沙场的士卒相比,吾等修道又有何用?”
“诶!老陈头儿,你这话说得中听。什么修道,什么念佛,家国危难,吾等就应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想当年,死在道爷剑下的元蒙鞑子不下万人,好不痛快!”张子玄豪迈的调侃道:“记得当年为给一个被屠的村子报仇,我一怒之下亲手屠了元军的一个军营。杀生又何妨,只要为了天下苍生,纵使下了十八层地狱,老子也问心无愧!”
听了张子玄这一席话,周围的道士无不惭愧低头。而刘伯温,则静静地蹲在铁箱旁边,轻轻抚摸着常将军的甲片,低声说道。
“伯仁啊,老伙计。你的心愿为兄帮你达成了。我这就带你们回家,我要让这些将士得到应有的荣耀,让他们凯旋而归!衣锦还乡!”
老道士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放眼望去,漆黑的夜幕中,许里之外一条长长的火龙正盘桓着向独石口飞驰而来。
离近了才看清,那是上百骑铁甲骑兵,手中举着一只只的火把,飞扬的军旗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燕”字。
这是燕王的军队?难道是那个天师楼的狄魈回去叫人来了?
他爷爷的,就算叫人,也不至于叫来上百的骑兵吧,不带这么玩的!还有点江湖规矩没啊!!!
不稍片刻,上百骑兵夹带着风雪,呼啸而至。
一行人纷纷起身戒备,虽说不能与官面儿上的人冲突,但要是动起真格来,也不能就这么等死。
可当一行骑兵冲到近前,却突地齐刷刷勒住缰绳左右分开两列,正中行出三骑,均是身着飞鱼服,腰别绣春刀的锦衣卫。
正中一人掏出一块令牌,大声喝道:“锦衣卫千户纪纲,封燕王令,护送各位天师回程!”
“咦?不是来打架的?这什么路数?护送我们?不会是使诈吧?”白小易轻轻拽了拽师傅的衣角,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师傅示意众人无妨,转身向前走了几步,稽首行礼道:
“贫道刘基,不知大人为何要护送我等?”
面前的锦衣卫翻身下马,上前回礼道:
“属下见过刘军师。”听闻此言,刘伯温就是一愣。纪纲怕引起误会,赶忙解释道:“先生莫要惊慌,燕王殿下已经收到京城的诏书,知道军师和众位天师来此寻找我大明军士的魂魄。殿下恐先生有危险,特派我等前来接应。这是殿下的信函,请军师过目。”
说罢,他将一封信递到刘伯温手中。老道士打开信,认真的看过一遍后,面色稍缓。
“纪千户费心了,吾等以将众将士的魂魄收回。这就虽大人一同返回北平。”
刘伯温回来跟大家一番解释,终于确定这些燕王的军队不是来找茬的。众人很快将物品收拾完毕,打算跟随铁骑回北平。可这时,张天师向众人请辞,他似乎还有些私事要处理。一众道人跟他寒暄过后,张子玄潇洒的消逝在雪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