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赭寒第二次出营应战,情势与上次大不相同。不仅对战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还生擒了对方将领。回到营中,当这一消息一经散布,军心大振!
先前曾对凤赭寒颇有微词甚至恶语相向的文挚将军,主动向他敬了一杯酒,横亘在凤赭寒与其他将领之间的冰冷氛围也有回暖之势。
这一战,凤赭寒不仅打得漂亮,带回胜利的同时,也一并赢回了全军将士的心。然,他却知道,这远远还不是结束。
简单的庆功宴上,凤赭寒饮了几杯酒就推脱身上有伤,折回了自己的账房。
张龚并不在帐子里,大概又去哪儿喝酒饮兴去了。
这会儿,帐中无人,凤赭寒坚硬如铁的神情方才现出一丝裂缝,浓眉轻蹙,捂着肩膀处,似疼痛难忍。
“大将军~”
李凡正端了热茶进来,想给他解解酒。见他表情微恙,情急之下,忙不迭放了茶壶在桌上,快步走到近前。
在他的帮助下,凤赭寒脱去了铠衣,却见里面的月白中衣已被浸透一层触目惊心的红色。
李凡见了心弦一紧,“小的去请军医过来!”说着,就要跑出去。
“不许去!”
“不去怎么行?将军的伤 ……”
“我的伤不要紧,撒些药粉就没事了!”
这会儿,全军上下无不为这次胜利而欢欣鼓舞。此时,他伤重的消息一旦传出,不说几位对他刚有回暖之势的将领会不会以为他在‘装腔作势’?怕只怕,儊懿姑母那里,也在不允准他出战。
他坚持如此,李凡区区一勤务兵,又能如何,只得认命地担负起了上药包扎的工作,还被威胁必须‘三缄其口’,要是敢吐露半句出去,仔细小命不保。
哎!将军啊将军,您何故如此硬撑?
正上药的工夫,有人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玖玥本是想来看一看他的伤势如何了,没想到他刚好在上药,又是赤膊上阵。几乎下意识地就扭过身去,辞色讪讪:“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 ……”
倒是李凡被她的窘迫之相逗得一乐,忍不住揶揄道:“都是男人,你躲什么?”
凤赭寒抿住嘴角快忍不住的笑意,眼中却有一丝丝的笑意漫了上来,到底还是泄露了他有些‘幸灾乐祸’的坏心。
要怪也只怪这李凡实在眼拙。虽然沐玖玥女扮男作,又作兵士打扮,肉眼看上去的确不易分辨。可那张倾国之色的娇容,却是怎么掩也掩不住的。哪怕她刻意在脸上涂了一层黑黑的细粉做了障眼,到底也掩不住绝色姿容。也就李凡呆傻,朝夕的相处下来仍给她骗了过去 ……
“啊,陈一,既然你来了,给将军上药的活就交给你了 ……”
见李凡作势开溜,玖玥横步一挡将他拦了下来,有些没好气地问:“那你干什么去?”
“我……嘿嘿……听说今天伙房炖了肉,去得晚了我怕就领不着了。放心,你那份包在我身上。我走了啊,晚了,就吃不着了 ……”
把玖玥往旁边一推,李凡一溜烟地就跑出了帐子。看那脚步,真是比兔子都快。
此时的玖玥,表情多少有些讪讪的,心境又莫名的有些复杂。其实,给他上药,对她而言算不上什么难题。他们是夫妻,本就该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又何须芥蒂这区区的手肌相触?
可问题就出在……现在的他,是宫肄宸,去也不是。正如他们在深坡下等待救援,为了给烧热不退的他取暖,她脱去了外裳,把体温用作暖炉,却终只是换来他一记轻屑的目光。那个眼神,真真是把她伤到了 ……
仿佛读懂了她心中所想,凤赭寒轻轻的叹息一声,向来冷硬的辞锋多了一丝柔和:“那天的事,是我不对。可毕竟你我男女有别,我一时错愕乃至震惊也是情理之中。就请公主殿下,大人大量,不要与我芥蒂了。”
玖玥低低的哼了一声,没应腔,却径直朝他走了过来。顺势抄起被李凡丢弃在床上的小瓷瓶,从中撒了些药粉出来,倒在雪白的布巾上,再轻柔覆上他的伤口 ……
听着她似不经意溢出双唇的一声叹息,凤赭寒不解地问:“为何叹气?”
“只是厌倦了这无止尽的杀戮。”
作为凤赭寒的他,是‘第一次’上战场,自不会有像她一般的慨叹。从前在东越,为了父亲兄长,她被迫一脚踏进诡谲权谋的泥沼之中。她搅弄风云、巧捷万端,往往在许多不得已的情况下,运用手段,屠杀生命,为父亲的帝皇之路铲平一切障碍。
然,‘不得已’就能作为她视人命如草芥的合理借口吗?
战场上亦是如此,又何尝没有太多的‘不得已’?
军帅将领有皇命在身,不得已杀伐决断;士兵们有将令在身,不得已上阵杀敌,在杀与被杀之间挣扎徘徊……而他们的不得已归结起来,无不源于上位者的野心。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就要这么多的人付出鲜血乃至生命的代价。更令人心寒的是,只要野心还在,这种在她看来没有任何意义的杀戮就永不会歇止 ……
第二日,凤赭寒趁着气势正盛,再度出营叫阵,又得胜利而归。如此,连续三日,北漠方士气大振,然而南汕大军却也不曾因此而意志消沉。究其原因,自然因为那据说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五万铁甲骑兵尚不曾出动。北漠胜了几场小小对阵又如何?只要铁甲骑兵一日不出,他们就随时都提着那口气,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 ……
“前辈,铁甲骑兵迟迟不出,我方战力却在持续耗损。如此下去 ……”凤赭寒无不担心地征询着张龚的意见。虽说他们已连续三日拿回了两军对阵的胜利。可在打击了南汕军方的同时,他们自身也有着相当程度的耗损。这是不可避免的。在他看来,南汕或许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卑鄙得迟迟不肯派出铁甲骑兵。就想等着他们战力日渐消散之时,来个出其不意的猛攻,让他们无力招架!
“急什么?依我看,南汕那边比你还急呢。”
张龚端起酒盅送到嘴边,饮一口酒,吃一口菜,神情说不出的满足。
“前辈何出此言?”
“傻小子,你以为铁甲骑兵之所以都现在都不出仅是为了耗费你们的战力?既然可一开始就取得胜利,他们何必多此一举?非要等着耗着不可?若我猜得不错,应该是南汕军中出了什么事端 ……”
出了事端?
凤赭寒浓眉一跳,这点怎么他就不曾想过?
“我说,人家南汕都在你们营中安插了细作,你们就不曾采取过类似的‘措施’?”
听着这话,凤赭寒目光微微一凝,“细作?”
“要不然,你第一次出去迎战,怎么那么‘巧’就掉入了敌军的陷阱之中?我想,他们应该早知出去迎战的将领,也就是你,此前毫无带兵打仗的经验,故而先佯作败颓之势,仓皇而逃,引得你乘胜追击……”
凤赭寒倒是不曾想过这一重。虽然张龚也仅是猜测,拿不出任何实证。可正如他所说,若非对方早知他是个经验为零的‘新人’,又怎会使了一出‘见雀张罗’的计?
见他的脸阴沉得如同一块铁板,正凝眉思索着什么,张龚凉凉地丢出一声质问:“我说小子,你该不是在想如何把这‘细作’揪出来吧?”
“既是细作,自然要揪出来!”
凤赭寒的回答,那叫一个‘理所当然’,听得张龚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留着细作还有用,你把他揪出来作甚?”
“这……又是怎么说的?”留着细作还有用?
“细作,不一定传递的都是些客观真实的消息 ……”
“前辈的意思是,利用‘细作’传递假消息出去?”
张龚点了点头。具体要传递什么样的假消息,容他再想一想 ……
李凡这会子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将军~”
凤赭寒只看了他一眼,就知欲言未说的是什么,于是站起来走出帐子,果见沐玖玥正站在那儿。
“我刚得到的消息,几天前,南汕军营发生了一件大事。主帅临阵砍杀铁甲骑兵的统领。至于是何缘故,现在还不能确切地知道。”
果然与前辈所说一般无二!
凤赭寒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帐子,越发觉得张龚这个人深不可测。
“你还是不愿说你和张龚是什么关系吗?”
他突然丢过来的问题让玖玥愣了愣,随即了然。那日她认出了那个人的玉佩,派出去寻了儊懿公主前来‘认人’,事后却连个解释都没有。难怪他会追问 ……
“要说我跟他的关系……”
玖玥想了想,一时间还真难找出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最后只得丢出一个不像答案的答案:“他……算作我的家人,但我与他从未谋面。”
算作‘家人’,却从未谋面?
这样的解释真够怪诞的!
既然她不愿详说,他也不强求。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就旋身折回了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