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离进来时,玖玥刚被左尔岚‘逼’着喝下一大碗姜汤。也不知岚岚是存心报复还是怎么,玖玥只觉那碗姜汤又苦又涩,当真比起药汤来没好喝多少。
左尔岚满意地看着玖玥重又递她手上的空碗。不知怎么,颊边飞扬的笑容总透出那么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见了夜离走进,想是有话与玥儿说,左尔岚便识相地退出门外。
“那日我遇袭,曾得一人搭救 ……”
玖玥打开了话匣子,并未言及儊懿与宫珏相识一事,却是道出了那日遇袭她并没有道出的一个小小插曲。
她不曾提起,夜离自然浑不知晓。即便私底下有所忖度,她身边仅有包括初一在内的四个人,如何能抵挡受过专业训练且人数明显在他们之上的那群杀手?只是,她不愿提,他便也隐下不问。此时听她提起竟有一神秘人出手相援,他不禁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玖玥初到北漠皇都,对这里的环境人文都尚在熟悉的阶段,怎会有人偏偏在她身陷困境之时出手相助?难道是 ……
将他蹙眉这一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玖玥语气悠缓地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不是他!”
如果是宸,直接出面即可,何必又纱笠掩面不愿示人?且那人比宸要矮上许多,身形也更加消瘦 ……
“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来 ……”
夜离浓眉一挑,“谁?”
“如容!”顿了顿,玖玥再问:“你可识得此人?据我揣测,她是宸的亲生母亲。”
“不,师兄亲母另有其人。”
玖玥不由一震,声线凝入一丝凌厉,“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宸的亲母是谁。”
“我只知道师傅曾派一个姿容冠绝的女子,在北漠尊皇出巡宫中时,悄然接近。师傅本是派那个女子去刺杀北漠皇帝,却不知为何,女子没有得手。一个月后,女子被查出有了身孕。却是任凭师傅怎么严刑逼问,也不肯说腹中孩子是谁的。偏在此时,四处贴满了寻人告示,竟是北漠皇帝在寻找一个女子 ……”
无需夜离多加陈述,玖玥已经猜出故事的大概。女子本欲行刺北漠尊皇,却阴差阳错,与他一夜春恩,还珠胎暗结。而宸,就是那一夜错误之下的‘衍生品’!
“那如容 ……”
玖玥一直以为如容才是宸的亲生母亲。是她把宸带去晋王府,又心甘情愿做大夫人的贴身侍婢,无非是想留在近处看护着宸。若非如此,她大可天高海阔,何必拘限在小小的晋王府?
“如容是那个女子的师妹。那女子在生下孩子后,不愿这孩子成了我师傅握在手心的一枚棋子,就请求如容把孩子带走 ……”
请求如容带走孩子……为什么不是她自己?
像是看出了玖玥的困惑,夜离继续说道:“女子许是知晓师傅不会善罢甘休,即便她带着孩子逃出一天,也未必就是永远。为保那个孩子永不受人操控摆布……女子花银子买了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
由始至终,夜离陈述的声音莫不是平静舒缓。然,这平静的声线下,给玖玥带去的震动却是巨大的。
女子买了一个婴儿代替自己的孩子。一旦她负隅顽抗,以外公,不,是慕容渊狠心毒辣的性情,断然留她不得。只可怜了那个无辜的孩子 ……
“你……你如何知道这一切?”
玖玥猛然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暗时间推算,二十年前,夜离不过也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孩,想来慕容渊也不会主动向他诉起这段‘陈年旧事’,那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夜离微微上扬的嘴角保持一抹清浅的笑容,只那笑容过于哀凉 ……
“因为,我就是那个孩子!”
玖玥的心绪从不曾像现在这么混乱过。这是怎样的孽缘?当年,女子为保亲儿买来‘替死’的婴孩,居然就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夜离!!!
慕容渊没有杀死当年那个婴孩,想是一直把他当成是女子与北漠皇帝的骨肉。而当慕容渊知晓北漠皇族中人无一例外地拥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而夜离却是黑色眼瞳……
玖玥不敢再想下去。
“你是在好奇师傅为何没有杀了我,对不对?”
被夜离一语道中心事,玖玥不觉有些赧然。
“我想,一定有那么个时刻,师傅恨不得将我掐死。可随着我一天天长大,武艺渐深,又从师傅那里学来了许多搅弄风云的阴诡之术,也就成了师傅眼中一枚合格的‘棋子’。师傅大概也不舍得杀我了吧?才会留我至今 ……”
他话声里的自嘲意味让玖玥心口莫名涌起一丝酸楚。
就在气氛微有些凝滞暗沉之时,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汉子,身量魁梧,皮肤黝黑。此人正是玖玥带来的千人亲卫队的队首,沐阳。
沐阳本家姓何,未知家中何人犯下罪行,以至全家惨遭株连,被发落成罪奴。是父皇仁善,救下当时仅有四五岁的沐阳,并替他改了名字,留在身边。
沐阳时刻感念父皇恩德,对父皇也好,对她也罢,绝对是忠心不二。
“公主,照您吩咐,属下一直候在西侧宫门。今日晌午时分,见一太监鬼鬼祟祟地出了西侧宫门,直往寒王府而去。属下遂在半路上截下了他,搜出他身上一封书信 ……”
“信呢?”
“属下看过后,未免寒王起疑,又把信还给了那个太监。”
玖玥满意地点了点头。在分寸的拿捏上,沐阳处理得很好。若是她私自扣下了信,被凤赭寒得知,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争端。横竖,只要看过了信,知道信上写了什么,也就罢了。
看样子,落水心在宫中的日子不太好过呢,说是举步维艰也毫不夸张。被皇贵妃拿住了把柄,这便要替人家办事了。
只是……这一次怕又要令她失望了!
~~·~~
凤赭寒前往皇宫必经的路上,偶然遇到了沐玖玥。说‘偶然’很可笑,因为沐玖玥根本就是在这里等他的。
难不成这为东越来的公主真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否则怎会连自己这个时辰要进宫都一清二楚???
“王爷决定入宫赴约,未免有些草率了。”
嘴里说着薄斥的话,玖玥的面颊却荡漾着浅意嫣然的笑容,神色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
“你既知我此时入宫是为赴谁的约,想是也已经猜到了我去赴约的因故。”凤赭寒神色透着一丝冷霾,这种被人‘把控’在鼓掌之间的感觉真是糟透了。相较而言,他对眼前的女子却是一无所知。
“王爷想要向驰王靠拢以期达成共同对付皇世子的目的,我能理解。毕竟,就目前而言,势单力薄的王爷想去针对那两个人,是没有任何可能的。可是王爷在做这个决定之前难道就不曾想过,一旦结成同盟,一旦王爷确定了立场,日后再想全身而退怕就难了。且不说驰王会否放手,只从王爷这‘朝令夕改’的态度上,也会无端给人一种‘优柔寡断’‘半途而废’的印象。届时,还会有臣子愿意相信王爷,匡扶襄助于王爷吗?”
“不是你说的,要我先靠近一个人 ……”
“我是叫王爷‘故布疑阵’,却并非真的与他们其中之一结成同盟。这两者之间的区别,王爷不会不知道吧?何况,即便要见面,何必偏偏选在皇宫?宫里,尊皇的眼线、皇后的眼线遍布每一个角落,一旦被二尊之一有所察觉,王爷已同驰王站到了一起,王爷以为……后果如何?”
凤赭寒又一次无言以对,似乎在这个能言善辩的女子面前,自己总是落于下风,说不过她,辩不过她,偏偏……她所言又都十分有道理。
皇宫里,全然不知凤赭寒已有了搪退之意的落水心,还在为了这一次见面而悉心地准备着。
自从她入宫以来,与他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见过的那一两次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连说上一句话都是不能,还要时刻约束言行,哪怕一个眼神也是不敢乱看的。
终于等来了今日见面的机会,她欣喜若狂,昨天夜里更是辗转难以成眠。
“娘娘,皇贵妃娘娘派人过来传话,说一切准备妥当,等着您过去呢。”
“那便走吧!”
落水心又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已然完美无瑕的妆容,神色却是略略露出几分不满。若说有什么遗憾,便是自己为了‘掩人耳目’,必须要穿着宫女衣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