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起驾回宫,景王不便恭送,待皇上离去,他起身从帐中出来:“今夜委屈你了。此后,你住这里,我住别院。”
“王爷…”锦漓唤了他一声。
迟瑾年脚下停住,等着她的话语,最终她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叹息:“去吧。”
她心中澄清如明静,她留不住他的人,更留不住她的心。
一夜辗转反侧,一夜伤心未眠,天将亮时,她才觉得有些乏了,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介时,微熹初露,鸟雀鸣叫,庭院之中一片明媚春光。
微风袭来,杏花轻颤,杏花树下景王赤着上身,拔剑狂舞,习武之人一日不动,便觉得手生 。
二十多年,他从不曾间断。
晨习之后,他汗水淋漓,立于庭院一侧的于牧,忙将汗巾送上。
“王妃还未醒?”他弃剑,裹了亵衣便去沐浴,听闻于牧跟在身后汇报昨夜情况。
“王妃一夜未眠。天亮之时才沉沉睡去。王爷,今日您要入宫,要不要派人叫醒王妃?”
新婚夫妇需进宫拜见皇太后,皇太后已故去十余年了。
太后虽已不在,景王则需携新妇去宫中拜谢皇兄,长兄如父,这礼节却是不能少的。
“不必。等她自然醒来再说。”迟瑾年简短说道。
既然皇兄乐于见此情形,他便陪他演一场大戏。
沐浴完毕,迟瑾年一身清爽,早膳已经上桌,他稍稍用了些,便坐在桌边随手翻阅起于牧送来的礼单。
他一目十行,简单的扫了一眼,触及到长乐公主四字之事,目光柔和了下来,紧闭的薄唇微微上扬,一抹极淡的笑意浮现。
他原以为,她必然会赌气不理他,却不想小丫头居然为他备了礼物。
他倒是很好奇, 迟宴会送他一件怎么样的新婚礼物?
“于牧,去库房内将长乐公主送的礼物取来。”他扬声,声音清朗愉悦。
于牧一拍脑袋:“小的险些忘了,长乐公主特意命人将礼物送到您的手上。昨日看您那么忙,小的给忘记了,这就去给王爷您去。”
“无妨,速去速回。”
片刻功夫,于牧手中托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镏金雕花木匣出现,迟瑾年接过来,细细端详片刻,那木匣精致,以如意锁锁起,若想开锁还需有钥匙。
他正思索着,木匣之中会是何物,就见于牧从袖中掏出钥匙,双手奉与他。
迟瑾年接过钥匙开锁,于牧也甚是好奇的将头凑过来,想一睹公主所送礼物是何等风采。
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锁头应声而开,迟瑾年将锁取下,迫不及待的打开了木匣。
红色的锦缎之中竟然裹着件雪锻制成的亵衣,他端详片刻将亵衣取出,平铺与檀木案几之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徐徐的滑过锦缎,他似乎看到他挑灯飞针走线的情形。
礼物并不贵重,于他而言却是极其宝贵,这世间绝对无第二件。
于牧惊愕的看着这平铺与眼前的亵衣,险些被公主的女红闪瞎一双狗眼。
他虽不懂女红,更不懂绣功底蕴,但公主这件衣服做得确实是绝世无双,天下少有,堪称一绝,他讶然的看了许久,竭力的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笑出来。
迟瑾年看他憋的双肩直颤,脸色通红,看上去着实辛苦,他嘴角一勾,朗声道:“想笑就笑吧。不要憋坏了。”
话音落,于牧发出一声狂笑,险些将这景王府的房顶掀了去。
等候在门外的侍女,被他这一声笑,吓腿脚一软,差点将手中的茶盏丢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王爷…太好笑了…”他大笑不止,仿佛被人点中了笑穴,直笑的浑身酸软,无力再笑了,才停了下来。
他用手揉了揉笑痛的腮帮,指着这亵衣说道:“公主对王爷绝对是真爱。看着衣服绝对是出自公主之手,绝对未假借他人之手,王爷真乃是有福之人。”
她的作品着实惊人,迟瑾年从打开木匣到现在唇边始终饱含笑意,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衣服从裁剪的如此别致,一只袖长,一只袖短,一只宽一些,另一只则瘦一些。衣服上的阵脚长短不一,密密麻麻,好似任性的蚂蚁看到哪里不顺眼,便爬过去一只。
更令他不敢恭维的是她卓绝的绣工,那落入锦缎之上描花的笔体娟秀婉约,透着女子的温婉风情,应该是赏心悦目。可,那黑色的丝线绣上去后,却像是…像是狗爬一般,也像是喝醉了酒找不到家的醉汉,着实将字体原来的风韵破坏殆尽。
但,他深知,她是用了心的。
君住长江头,
妾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
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
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
定不负相思意。
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缓缓道出了她的心声。
十五年前,前朝朝阳公主便以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将驸马付钰之心收入怀中。
今日,他的阿宴,以效仿母妃,只是她所愿的是他睹物思人,莫负了她的满怀情意。
这礼物送的甚是合他心意,他将亵衣收好放在床头,正准备将木匣收起,却瞥见盒底的锦缎之内还有一件衣服。他打开来看,是一件火红妖娆的红肚兜, 肚兜之上放着一缕青丝,散发着幽幽的暗香。
他贪恋她的香气,将肚兜置于鼻尖下,深深的呼吸,闭上眼她似乎就在他的身边。
王妃锦漓推门而入时,看到的正是眼前这副场景,她脸色僵了僵,竭力扯起一抹温婉笑意:“王爷,妾来晚了。还望王爷赎罪。”
“无妨。你可以多睡一会儿。”迟瑾年淡笑的望着她,与昨晚不同,他的笑不是凉薄疏离之笑,确实发出内心深处的愉悦。
锦漓亦微笑的还礼:“妾听闻今日要入宫拜见皇上。妾,已准备停妥。”
“甚好。”迟瑾年小心收起红肚兜,放于木匣中收起,置于床头之上。
见他准备更衣,锦漓忙上前去取他的外袍,目光不经意落在床头,看到一套雪锻亵衣。那亵衣并未引起她的好奇,真正勾起她好奇心的确是那锦缎衣面上露出的一句诗文: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江南之地,钟灵毓秀,人杰地灵。
江南女子都会养桑蚕,剥蚕丝,纺成线,染上色,最终那五颜六色的丝线都会在巧手的绣娘手下,幻化作栩栩如生的图案,或飞鸟、或娇花。
锦漓未出闺阁之前,除了琴棋书画之外,女红做的也是一顶一的好。
只要丝线落在她的手中,她轻轻一捻,细细一瞧,都能看出那丝线的产地。
而那雪锻之上的丝线恰恰就出在她的故乡江南,这种丝难得,产量极小,大多是作为贡品呈献宫中,寻常百姓那里能用得起。
宫中不可能为王爷的大婚专门连亵衣都定制了,再加上那句情意绵绵的诗句,和拙劣不堪的绣工,她推断定然是长乐公主送来的。
否则,谁敢把这样粗制滥造的衣服送给王爷,而他有当作珍宝一般放在床头呢?
想起昨日在城门之上,她与景王遥遥相望,明艳精致的妆容却遮不住她神色的黯然。
锦漓苦笑,看来她早已经为王爷精心准备好的亵衣是无从送出了,原本打算新婚之夜,两个人柔情蜜意之时送与他,随知昨夜竟然…
她想今日或许可以送出,却不料他已经有了一件令他心满意足的亵衣,那诗句之中的绵绵情意足以抵上世上任何一件珍宝,纵使公主绣工极差,纵使她的绣工称给鬼斧神工…
迟瑾年眼睛的余光已经瞥到了锦漓的难看的脸色,却做浑然不知状,任凭她咬着下唇,帮他把外袍穿好理齐。
“你是王妃,这些事情以后不用你来做。”他沉声说道。
锦漓竭力微笑:“正因为妾是王妃,夫君之事更要亲力亲为。”
听到“夫君”二字,迟瑾年长眉微微的蹙了蹙,唇角微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穿过繁华街市,马车缓缓驶入宣武门。
巍峨宫墙高高屹立,九重宫阙高峙十丈,俯瞰天阙,禁军侍卫仗剑立于门前,刀剑森寒光影耀人眼目。
锦漓宽袖低垂,立于玉阶之下仰目,这便是她险些入了的皇宫。
景王着锦绣华服阔步行与前,她长裙拖曳徐徐跟在后方,纵使她已经竭力疾走,却始终也跟不上他的步伐。
二人行至养心殿,莲安满脸堆笑的迎了出来:“王爷、王妃您快请吧,皇上已经恭候多时了。”
莲安引景王爷与王妃入内,便悄悄的退了出去,皇上刚批完折子,将笔置于铜螭笔搁之上,见他二人行礼,笑岑岑的请他们平身。
“瑾年昨夜过的可好?”皇上笑问。
迟瑾年微笑,目光缱绻的落在了锦漓身上:“多谢皇兄,臣弟甚是满意。”
皇上大笑,心情欢畅,他看了王妃一眼,说道:“王妃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锦漓羞怯怯的抬起头来,目光却不敢直视皇上。
看到锦漓的脸,皇上不由的抽了一口冷气,这张脸与兰妃有五六分相似,容貌不是惊绝天下,却也是人中之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