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何用一杯茶下肚,叶文方才从刚才的牛角尖里钻了出来,但毫无疑问的又钻进了另一个牛角尖:
“我有一事不解,还请晓通不吝赐教。”
“但说无妨。”何用坦然。
叶文点头,显然是对何用这好为人师的态度很满意。“我记得当日出征前夕父亲找过你,说是要请你为二弟出谋划策,争取早日平息战乱,造福苍生,可是晓通兄又何故拒绝?”
何用虽手无缚鸡之力,却通晓玄门八卦及阴阳之道,而叶武徒有匹夫之勇,是典型的武成文不就,若是有何用辅佐之,定然势如破竹,可是何用却拒绝了。难道真的如旁人所说,这就是所谓的身在曹营心在汉?
叶文的兴师问罪对何用是没有造成半点影响,反而还让他觉得理直气壮:“是大将军高看晓通,晓通胸无点墨,何德何能?何况有四公子在,我再去班门弄斧的话那就自取其辱了。”
“四弟何能及你?”叶文不解。虽说林孟当初在秦阳时是声名鹊起,但终究是阅历太浅,又适逢天时地利,那里比得上已为士多年的竹隐何用?
纸上学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年亲人多多磨练,总是好的。
哪知,何用却是摆手:“汉中兄何必长我志气灭四公子的威风?我看我在四公子的面前也只有点头哈腰的分。”
“晓通此话怎讲?”叶文深知何用不是刻意奉承的人,如果他真的是这样的人的话,当初他就不会和薛引见解不和了,又或许说他若是有这般心思,怕早就功成名就了,又怎会年近而立还是孑然一身,孤独无依无?
何用清了清嗓子:“说来也不怕汉中兄笑话,这四公子差不多准备离开那会,我特意去了一趟他房里。我发现这四公子的房里家藏万卷尚且不说,这没一卷都是名家之作,世间绝无仅有。更难得的是我还在四公子的书架上翻出了一卷八阵图残本,上头所修补的几笔,就算是当日的武侯在世,亦然要为之赞叹。”
八阵图,这才是令何用钦佩之处。
功盖三分鼎,名成八阵图。这是武侯的毕生写真,这三分鼎是传下来了,但这最为玄妙的八阵图却丢失于流沙岁月之间不知所在,就连这后世的所谓残本,也只不过是当时的人凭借武侯排兵布阵之时记下来的罢了。原本就是错误的残本,却能鬼斧神工的变成另一套阵图,玄妙有加,何人不佩服?
何用之言,叶文虽是震撼,却也没有多大的感触。或许还是因为那一句“虎父无犬子”吧。可是话是这么说,那他自己就是一个莫大的笑话。世代武将的叶家却出了他一个穷酸儒,幸亏政策稍微开明,没有文臣武将的别类,不然他就真的成了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了。
“说到底晓通还是妄自菲薄了,就算四弟能修好这八阵图,却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不是么?”实战,经验,这才是最重要的。光说不做,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表现。
何用冷笑:“这前方的家书汉中兄都已经看过了,这究竟是谁妄自菲薄汉中兄会不清楚?”说到底,叶文这不过是在安慰他罢了。可是他又哪里需要安慰,就因为输给了后起新秀吗?不至于吧,怎么说他也是幕僚出生,这百忍成金,可是他的人生格言。
叶文苦笑,望着桌上的一叶信纸,心思沉远。纸上谈兵这句话不假,可是用在林孟身上却有些不妥。因为朝廷虽没有让他们叶家的人当主帅,却让他叶家的靖国将军当了先锋官。这半月不到便带领了地方军队夺回了紧邻失陷的城池,朝廷都对此战报大加赞扬,他还能说什么?可他就想不明白,这林孟平日里看上去无毒无害的,还年纪轻轻,怎就如此的引人注目?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叶文何用相对无言之际,门外匆匆的走进来两个暗卫。
叶文扫了扫眼前两个皆是风尘仆仆的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站在他左边的那名暗卫身上。这原因无他,只因这是叶文派去沈府保护何于飞的人,如今这急急忙忙的赶回来,定是沈府那边出了什么事。
“长乐公主让属下回来支会一声公子您该接少夫人回去了,还说逾期不候,定将少夫人扫地出门。”不等叶文开口,暗卫便已说道。
“现在?”叶文有些疑惑,这沈蘅怎不守信用?不是说好了等事情一了方才让何于飞回来么?如今这一句‘逾期不候’是拿他当消遣么?还有这一句‘扫地出门’未免太是无情。
犹豫再三,叶文也只好吩咐暗卫出去备车备马。这刚站起身来,却发现这屋内的气氛极为尴尬。缘是他一心牵挂着娇妻,竟忽略了一旁的何用和暗卫。这一下,叶文也尴尬了。
“他为长乐公主传话,你又为何而来?”为了打破尴尬,叶文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屋内唯余的一个暗卫身上。而且,如果他没认错的话,这个可不是他府里的人。
暗卫上前:“我奉静王殿下之命前来拜见叶大将军,无奈大将军不在,我就只得求见议郎大人你了。”
叶问点头,既然是林怀静的手下,那倒无妨。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林怀静让他来办的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因为如果林怀静点名要暗卫来见他父亲是有重要的事情的话,又怎会退而求其次的来见他,就这小小的一个暗卫,也没这个胆子自作主张吧?
“既是静王殿下口谕,你但说无妨,本官乐意代为转告。”叶文说。
暗卫神情有些舒缓:“静王殿下要我将今日皇陵祭祀一事告知大人。”
叶文转身,眉头一动:“祭祀出了什么事?”皇帝遇刺,这不可能,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暗卫点头如捣蒜:“就是出事了,今日皇陵祭祀,太子焚香之时炉鼎突生爆炸,太子重伤昏迷,陛下已经将负责此次祭祀首尾的礼部一干大员等打入大牢,似要严惩其之众人渎职的罪名。”
暗卫的话还没有说完叶文就已经进入了沉思,他想不明白,这礼部的人办事想来谨慎,又怎会横生此等枝节?还有这伤及储君的罪名,这区区一个渎职的罪名,怕还不够吧?想到这里,叶文脑子里映入了几缕光明。
果然,下一秒那暗卫也是心有灵犀的挺直了腰身,抱拳恭贺:“殿下说这一次礼部乃是在劫难逃,同时还让我待他向大人春风化雨之祥兆表示祝贺。”说完,暗卫便退了出去。
许久,叶文忘记了去接何于飞这一码子的事坐回了椅子上。
林怀静的恭贺之意他是知晓的,无非不是恭祝他的岳父大人何清死里逃生。只是如今这何清尚在监牢之内,他有何喜之有?还有,这炉鼎绝不会是自己爆炸的,肯定是有人蓄意谋划,想到这里,叶文寒心阵阵。
读懂了叶文的表情,何用却是笑的灿烂,道:“汉中可是认为这‘祭祀之乱,礼部动荡’里头有长乐公主的手笔?”
“难道不是?”叶文反问?从沈蘅有意无限忠良让何清入狱,再到之前吏部,刑部,工部,户部,四部之乱,那一样都和沈蘅脱不了干系。加之后来兵部尚书被罢黜,这礼部不就是她搅乱朝政的最后一站?
叶文之意,此事是沈蘅所为是八九不离十了。然何用却不认为,反是将原本放下的杯子又拿了起来道:“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件事与长乐公主脱不了干系,就连汉中兄也是如此,只是晓通却不这般认为。”
“哦,此话怎讲?”
“此事说复杂却简单,若说简单,却又复杂不已。人们往往被事物的表面现象所迷惑,其忘记了事物本身的实质才是构成一切的本源。就像汉中只看到了长乐公主暗中拨动暗流的曾今,却忽略了这其中的利弊,换句话来说,这长乐公主有何动机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跟着沈蘅的那些天,何用虽然没有完全将沈蘅的想法看透,却也琢磨出了些许。就像这沈蘅虽然平日里呆在家中,闭门不出,游手好闲,碌碌无为;实际上她早把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只不过是在等待时机或是坐看好戏罢了。如今严谨及慎密的思维,量他就是神仙下凡,亦然不能一眼窥心,只有经过不断的接触,用细节来当引子,揭开这一团又一团的迷雾,得见青天。
何用承认,这一点,他不及她。
何用的话虽不能画龙点睛,却也让叶文痛彻了许多。何用说的没错,虽然沈蘅有能力去做这件事,但她却没有动机。如果之前种种是在为她自己的日后扫清障碍的话,那如今的礼部对她而言就是画蛇添足。除却礼部尚书是自家人不说,就这侍郎之下的一干人等也是忠肝烈胆,铁骨铮铮,有什么理由成为长兴王复辟的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