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初照,晨光昏昏,透进来的一抹斜晖,却是硬生生的绽放了屋里头每一个人的脸庞。
“倘若只是岳父大人,一切尚且好说,可若是长兴王呢?”
“什么?”沈蘅心头一惊,原本轻轻撩起的袖子也划了下去。很显然,事态室外意料之外,可这个过程,却在意料之外。
“两日前,有人在长兴高举长兴王旗帜,自立为王,顺理成章的接收了长兴三郡,想必这个时候,这个消息已经进城了。”叶显表面上坦然自若的求说着一切,心里头也是波涛汹涌的一片翻腾。长兴王会复辟,这是他很早以前就有所预料,也是早就有想到并且做好了准备的。然而,这个消息传来的如此之快捷,那是让他始料未及的。
一个长兴王的倾覆,当时是五年。另一个长兴王的复兴,他原本以为也会是五年。可自林孟归来至今,尚且不足一年。短短一年便让自己立足风口浪尖之上,难道他们就不怕一朝心血毁于一旦吗?
原本他还以为林孟只是想在人前玩一个金蝉脱壳,等皇帝一脉渐渐衰弱下去之后才开始动作。如今看来,倒是他小看了这些后辈了。行事之杀伐果断,纵然是当年在沙场上驰骋如风的他,也要自行惭愧了。
沈蘅沉眸,掂量许久,却也是拿不定个主意。就连唇边那一抹由开始到现在都不曾失却过的笑容也渐渐的麻木了下来。
原来,他让自己等她回来是这样一个意思。他给自己的承诺,从来就不会来的太晚,从来就不会让自己感觉是那样的遥不可及。虽然说在此之前她就有所准备,但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她还是有感措手不及。长兴王复兴之路,那是一条布满了荆棘的道路,纵然前头林孟骗过了所有人,可真正的到了天下人的面前,依旧逃不过‘欺君罔上’四个字。当然,林孟一人欺君罔上尚且事小,倒是将身旁一大推的人推上了所谓正义的行刑台。
对于那些人,他们不可谓无辜;但对于自己而言,这些人再无辜不过;而自己又真的有能力让这些人免于无辜吗?
这是林孟对自己的过度依赖,还是过分的信任?想不到,他竟是如此的信任她。他就不怕终有一天,这些人的性命都葬送在自己的手里吗?
只不过,既然他相信自己,自己也当尽力而为,不是吗?
想到这里,沈蘅脸上的那一丝笑意止住了,随之而来的,是一脸意味深长的严肃。与平常不同,这一脸的严肃,夹杂了太多太多的担负:
“那今日姐夫前来,是想让我……”
既然事态已经到了覆水难收的地步,她们也是时候量出底牌了不是?虽然说她们也只是在建安勉强的站稳了脚跟,但对于自保这一点,她们还是有信心的。就算林孟失败了,她们不还是可以带着这些人隐姓埋名,苟且偷生,以待他日卷土重来不是?
而且,从今日叶显偷偷摸摸的来沈府来看,显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行踪,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来见过自己,甚至还要将林孟的事情一瞒到底。这应该算是在给她制造机会吧?
既然机会来了,她就应该死死的把握住才是。
然而,即使叶显知道沈蘅想说的是什么,可他还是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我们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公主能待我与兄长照顾好老夫人及遥谣便是。至于别的,你也不用操心太多。”
沈蘅无语,这是嫌她碍事喽。说到底,这已经快成了她的家事了,她又有什么理由坐视不理呢?就算别人没意见,她自己的心里头也是过意不去的。
“这是姐夫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想了想,沈蘅还是问了出来。虽然说这样的决定她不一定会依顺,但有些事情,还是明明白白一些的好。浑浑噩噩,懵懵懂懂的一辈子,那对不起,她做不到。
“这是阿长的意思,也是我们大家的意思。他是我妹子唯一的血脉,你又是他最重要的人,就算是为了死去的大妹,我也没有让你们去遭受此灭顶之灾的道理。”
当然,叶显所言也并不是毫无根据。林孟虽说不是他亲手抚养成人,却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林孟的想法或许叶显不能看个透彻,但他的性子,他是都看在眼里的。
除了在沈蘅面前,他从未见过林孟在任何人的跟前那般的温文儒雅的和善乖巧过。
江湖人言,逐流公子,温文尔雅,天纵奇才。这天纵奇才虽是江湖中人添油加醋夸大其词,但也勉强说得过去,但这温文尔雅,怕是从此就要不复存在了。长兴王的光彩重生,也就是红衣楼第一公子江逐流的无声寂灭。
龙生龙,凤生凤。虎父无犬子,林孟即是林邺所出,又岂是这等良善之辈?想起方面的林邺,或许别人是赞不绝口,但叶显却是有些抵触的。人们只看到了林邺身上的满腔热血,只看到了他在战场上的雄伟英姿,却从未有人领略过他的血腥。
一将功成万骨枯,毫无例外,林邺也算得上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战士,生来便为荣誉而战,心中有家有国,却薄情寡义。虽说林邺还算不上什么薄情寡义之人,但也并不表示他没有做过薄情寡义的事。
妻子临盆在即,而他却领兵出塞,置亲情于不顾。
是家,是国,是抱负抹去了这一切。
当然,这也只是叶显身为长兴王妃兄长的个人见解罢了。
同样,他也没也有想到一个人的心境会在短短的十余年的光阴里被扭曲到这种地步。方面的‘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到如今也就只剩下一个‘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了。
牵绊,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同样,它也是可怕的,可怕到不知不觉间就把你洗脑。让你的人生,不知不觉,后知后觉。
“有你们这些亲人,是他的荣幸。”说完沈蘅抬头,却发现脑海之中几近词穷。
有一个能为他豁出一切的外家,是林孟的荣幸;而一个能为自己,连至亲都可以用来筑造防线的那个他,又何尝不是自己的荣幸?
走到这样的地步,虽是林孟自私作祟理亏,但似乎她也和罪魁祸首连坐了。感情,这林孟是要自己和他同心同德,同甘共苦喽。
叶三不言,林孟是叶老夫人的外孙,林怀静也是叶老夫人的外孙。但他们叶家对林孟跟林怀静比起来,显然是更倾重于林孟,甚至有很多的事情,他们对林怀静母女都是隐瞒的。
同样是妹妹,同样是妹夫,同样是外甥。可皇帝留给他们的只有怨恨,这一次,他们叶家不为公,只为私。林呈林邺兄弟之间的恩恩怨怨他们没资格去讨价还价,但叶湘和叶凡不同,那是他们必须吞扬吐纳的一口气,纵然不能扬眉,也要肆意怒放而出。
他们忍气吞声的顶着顾全大局的名头畏首畏尾了几十年,也是时候该以高傲的姿态再次站在世人面前了。
想了很久,沈蘅也只能无奈的吐了一口气:“这一次等待你们的恐怕就未必会是牢狱之灾那么简单了。”
叶显浅笑,“这个当然。”早知道这可是欺君的大罪,也正是让那些有心之人又可乘之机的时候。众人推墙倒,这一次他们恐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关了。
“血光之灾倒是可以幸免的。”
闻言,叶显突然面色一沉,却见沈蘅一副认真到一丝不苟的模样。
这算是嘲笑吗,这可真算是忘恩负义的。不过,沈蘅说的没有错,就算他们在如何,皇帝暂时也不会有要动叶家的念头,尤其是在大战之后建安元气大伤的情况下。这个时候,皇帝也顶多是一时盛怒,难以消平,但皇帝比任何人都清楚叶家这根顶梁柱的作用,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皇帝还不会将叶家连根拔起,除非那天叶家,真的反了。
只不过叶家若是真的反了的话,恐怕不用等皇帝动手,这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足够把他们淹死了。
叶家身为开国元勋,又是世代忠良。叶显至今还记得当年他父亲临去的那句话:“叶氏没落尚不足为惜,若为奸邪,祖灵死难安息。”
这是叶家几辈人用鲜血换来的殊荣,叶家老太爷没有资格去挥霍,他更没有。他却能做的,也是他力所能及的。他力所能及的,也只是他在顾全叶家颜面之后所能做的。
“方才姐夫让我照顾老夫人与你的孩儿,莫非是怕有人趁火打劫?”
叶显咬牙,这不是她闭着眼睛都能想到的吗?虽说这些年来叶家常与人为善可大难临头,也未免都是一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下场,谁又顾得上他?再说了,跟叶家仇深似海的人,也是有存在的。
对上叶显那满脸矛盾的表情,沈蘅也之能一脸无辜了,她这不也是找个话题说话而已,难道两个人坐在一起却无话可说,不显得尴尬吗?虽然说她们闲来无事是可以聊聊人生,谈谈理想的,但沈蘅总感觉这样的话题不适合她。
“那我也只能尽力而为。”就算她是铜墙铁壁,她也不能打包票。很多事情虽然表面上她都已经置身事外,但那天要是被捅出来的话,她也会成为一座泥菩萨。到时自顾不暇的她,也就未必顾全那些人了。只不过一想到会有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沈蘅也就自然而然的笑了。
“如此,有劳。”
紧接着,叶显又叮嘱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叶显前脚刚走,后脚这房门就被推了开来。
“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可还有疑问?”沈蘅回首,眼若弯月,眸光闪闪。纵然本还是风情万种的作态,可带上那一声凉薄的反问也就只剩下清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