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雏菊
颜西沫2016-08-17 14:494,988

  (9)雏菊

  林羽沫睁开眼的时候,意识还有些不清楚,认真的辨了辨方向,才发现车子已经停在北海路的公寓楼下。车顶的天窗半开着,依稀可见星辰,她身上披着荣劭卿的外套。他不在车里。

  她转头往窗外看,他正仰靠在车身上抽着烟,左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嘴上红光一闪。大概刚刚猛吸了一口,烟丝瞬间燃烧过旺,猩红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她很少见他抽烟,大约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多数是在禁止吸烟的场合。

  林羽沫顿时觉得,他抽烟的姿势十分好看,隔着车窗看过去,很有一种浪漫不羁的气质。像旧电影里,叱咤风云遗世独立的男子,孤独落寞,却有无比的吸引力。

  她拿起他的外套,拉开了车门。

  荣劭卿转头看她:“你醒了。”

  “怎么不叫醒我。”她心里有些歉疚,夜已经深了,也不知道他在车外站了多久。

  “我正在犹豫,是不是直接抱你上去。”他的声音温柔如夜色,嘴角又牵起笑意。

  她又要脸红,今晚,他的甜言蜜语好像特别多。

  荣劭卿倾身上前,目光笼着她:“有没有梦到我?”

  “哪有人在车里睡了这么一会儿,就能做梦的。”她心里一紧,眼光不自觉的扫向别处,这处公寓真正是闹中取静,宽阔的林荫道,大片大片的绿茵草坪,处处水池景观,却是在北海路这样繁华的地段。

  她回想那冗长的感觉,究竟是不是梦,只觉得潜意识里,过往影像繁重,像经历了一场时光穿梭,分不出是闭了眼睛在做梦,还是睁着眼睛在回忆。

  荣劭卿迟疑了片刻,才说:“上去吧!”眼底却似闪过一丝黯淡,随即站起身,揽着她往公寓大堂走过去。

  第二天,荣劭卿竟然没有去公司,两个人整天呆在屋子里,连佣人都没有出现,像是有意安排。上午她本来想去一趟沫色,起床的时候被他捉住,两个人一闹,再起身,已经是快到中午。

  她在梳妆镜前扑粉,他跟过来挠她,平常十五分钟就好的底妆,今天足足涂抹了半个小时。幸亏她不用描眉,否则,一定画得歪七扭八,像毛毛虫一般吓人。

  她不知道他还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他是太讲究仪态的人,习惯成了自然,忽然这样闹,让她又惊又恼。

  午饭后,他在客厅里看报纸,她在书房画图。不知道什么时候,门被推开了,眼前却看不见他的人。好一会,他突然从桌子底下冒出来,吓得她连拍胸口,大呼吓人。他佯装过来安慰,却将她一把抱起,一路抱到外面的大客厅。公主式的横抱法,她整个人的重量都在他一双手上,他还转圈,只令她觉得天旋地转,踢着脚直囔着赶紧放她下来。

  他把她扔到沙发上,顶级的意大利软皮,人一坐上去立即没了骨头,他也坐下来,按下遥控器,屏幕自动拉开画面,电影频道正在放一部老片子,是前几年上映的《雏菊》。

  风景如画的阿姆斯特丹,美丽的田野,大片大片盛开的雏菊。三个人之间无言的爱情,如此巧合,又如此悲剧。港式的火药味十足融合韩剧的唯美心碎,竟然也有出奇动人的效果。

  对不起,我没有认出你,你才是我一直等待的那个人。殷红的鲜血滴在灿烂的画板,最后确认的记忆,又回到那一盆白色的雏菊,一朵朵白色的小小花瓣,迎着风雨过后的骄阳。

  背景音乐如泣如诉,凄婉哀绝的回响,看得人心里丝丝缕缕的疼。花,能送爱情也能送死亡,一语成谶。当她终于懂得他的爱情,所能为他做的,不过是替他挡一颗子弹。一切都来不及,那样漫长又那样仓促,只是来不及。

  林羽沫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年少时一段同样来不及的爱情。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吹了风,她只觉得头有些闷闷的痛,鼻子也开始不对劲,用力吸了一口气,他立刻就觉察:“大概是昨天在车里睡感冒了。”

  “没事的,从小到大,我都很少感冒。即便是感冒了,也能很快自动复原。”她抹了抹鼻子,一说话,竟连声音都跟着有点嗡嗡的。

  “都说女人像猫,怎么,你倒更像另外一种?”他话不说完,反倒顺势摸了摸她的头。

  “讨厌。”她明白过来,扭过身作势要捶他。他反应更快,捉住她的双手,低头吻下来,唇瓣相接,越来越深入,他的呼吸渐渐沉重,手已经移到了她的腰上,眼看就要溜进她的衣服里。

  她一阵轻颤,急急的推开他,挣不开,一时情急,竟然咬了他的舌头。他吃痛,闷响了一声,慢慢停止了动作。

  她赶忙询问:“很疼吗?”。

  他调整了一下,恢复调侃:“看来晚上要带你去吃肉啊。”

  “对不起。谁让你闹了,也不怕传染了感冒。”她是有些歉意,要不是他大白天的这样闹,她也不至于真的咬他。何况万一她真的感冒了,传染了给他,又是不好。

  “那我们岂不是要同病相怜。”他笑,眼角完全舒展开来,目光如能腻人。

  “大诗人,什么时候带我去吃肉,我还真有些饿了。”一晃就一个下午,中午她没有胃口,吃得太少。这间公寓在大厦的十三层,从哪个房间看出去,都有极好的视角,客厅里一溜的玻璃墙,此时日光已经西移,白云像棉花糖丝,一片片闲散在蔚蓝的天幕上。

  林羽沫想到一句古诗,“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是真的偷来得闲吧,兴许是合资案谈的十分顺利,他才这样有空,心情也这样好,好到陪她看爱情电影,整日不理公事。从前他总是忙,两个人见面的时候多在餐厅,隔着长的、方的、圆的餐桌,香槟美食,音乐气氛。每一次出场,都像极了偶像剧里的镜头,香艳唯美。

  她也不是不虚荣的,一开始也期待,十足的现代版灰姑娘。那时候她还住在设计学院边上的老房子,毕业以后就搬了进去。每次吃完饭,他亲自送她回去,两个人并排坐在长长的房车后座,车窗一路上演城市的纸醉金迷,明明身在其中,却总让她有一种尽握众生繁华的错觉。

  荣劭卿坐在她身旁,不太近也不太远的距离,下车的时候,他永远会亲自绕过来为她开车门。

  后来她应征了一份工作,在一个小的针织厂里做助理。说是助理,不过就是帮设计师提包,买咖啡,整理画稿。一天夜里,她回住处,刚要插钥匙开门,却发现门锁已经被撬。她站在门口,大气也不敢出,不知道屋里面,贼是不是还在,越想越怕,一口气跑出了楼道,直冲到大街上。

  那一刻,她又有了一种无家可归的孤独感,看着身旁穿梭的车流,除了无助,更多的是委屈,几年来所有的委屈一齐涌上了心头,终于崩溃。

  几乎是看到荣劭卿的第一眼,她就哭了出来,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凶。掏心掏肺的哭,像是要把从前藏起的眼泪,统统在那一刻释放出来,一滴也不落下。

  他只是轻抚着她的背,任凭她声嘶力竭。

  等她哭累了,他才将她抱回车里,选了她最舒服的姿势,环抱住她,而她久久不能平复,整个人蜷缩在他的怀里,身体瑟瑟发抖。

  第二天,她就住进了这间公寓。昨晚的经历太可怕,荣劭卿的口气毋庸置疑,连东西都不必回去清理,衣物用品全部换新。她坚持要回去,有一些重要的书籍,她不能丢掉,最后还是她拗不过,只好同意他派了司机去取。

  他带她参观房子,宽敞的四居室,处处精装,只让她觉得奢华。玄关处白色的弧形墙引入客厅,深灰色的真皮沙发,奶白色的羊毛地毯,卧室亦是白底灰黑的调子,菱形镂空的移动门,隔出一方长长的衣帽间。

  她站在卧室的房门口,心里惴惴不安,不敢再走进去。

  头天晚上她真的被吓到了,整个人哭得昏昏沉沉,车子开进了北海路,他俯身将她从车里抱出来,电梯直接上了十三层,他还不肯放她下来。司机为他们开了大门,他径直抱她进了卧室。她一定哭得累极了,根本没有想过当时的状况,迷迷糊糊很快就睡过去。早上醒来,佣人已经做好了早餐,她心惊肉跳,努力回想昨晚的情景细节,明白什么也没有发生,才慢慢镇定下来。

  现在,他要她搬进来,难道与他同住?

  可是这房子又不像是他的住所,家具电器生活用品,崭新齐全得不像是有人用过。他带着她转了一圈回到客厅,她还是忐忑,只怕他说出什么话来。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终于开口:

  “你以后就先住在这里,佣人如果不合心意,就打去家政公司再挑。至于工作,如果你喜欢,那间小厂干脆买了来,给自己做,总好过给别人做。你也可以再去念书,国外顶尖的设计学校有很多……”他停了一停,然后说:“不过,我要你在这里。”

  “那你呢?”她不敢看他,声细如蝇。

  “只要你愿意,我当然也在这里。”他坐在沙发上,放开怀抱,胸有成竹的望着她。

  那天,荣劭卿最终也没能带她去“吃肉”。她说饿,可是天色尚早,他让佣人先带些糕点回来。两个人换了一部短片继续看,还没看到一半,她就昏昏欲睡了。他回房间拿了条毛毯给她盖上,怕弄醒她,只好任她睡在沙发上。

  他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正常。她睡着的时候像个孩子,不自觉的蜷着身子,仿佛只有这样才安心。刚刚的电影里,反复出现那一盆白色的雏菊,他也听过雏菊的花语,是藏在心里的爱。

  她的心里,是否也一直藏着这样一朵小小的雏菊?

  到了晚饭时间,他想叫醒她,她只是含糊答应,那样子却极疲惫。他再伸手却探她的额头,不对了,温度有些烫手。他提高了音量再叫,她咕哝了一句什么,朝沙发里面侧过身去。

  还是不放心,他将她抱回了卧室,平放在床上,吩咐佣人拿来冰块和毛巾。

  她一直昏睡到了晚上,脸颊绯红,发热不退。他请了家庭医生过来,的确是伤风,着了凉,加上心火郁结,来势凶了一些,等退了烧就没这么吓人。

  送走医生,他坐在床沿给她换一块冰毛巾,她额上渗着细细密密的汗珠。李医生做了荣家多年的家庭医生,医术上融贯中西,他不赞成即时挂盐水,先观察一晚,只要热度不再上升,调理比用药更好。

  兴许是他太紧张了,看着她的睡脸,眉心轻皱,那样不安稳。他的心像被什么硌着,十分不舒服。

  心火郁结?到底,还是没有放下吗?

  荣劭卿想到了两年前,她虚弱的躺在病床上,嘴唇苍白,没有一点儿血色。那时候,她瘦得惊人,打点滴的时候连换了三个护士,血管太细,太难找准。医院的主任教授都说是奇迹,人已经被撞出去两米,竟然没有颅内伤。全身检查下来,最大的问题是左腿骨折,他仍然不敢大意,坚持让她多住一个月的医院。

  入院当晚,她半夜里疼醒过来,他三言两句说了经过,不等他说完抱歉,她又沉沉的睡了过去。翌日清晨助理赶过来,他交代好一切就匆匆离开了,再到医院去看她,已经是第四天下午。他敲门的时候,她正靠着床头看电视,看到是他走进来,竟然仰起脸,冲他轻轻一笑,还是那样煞白的一张脸,却更加生动贴切。

  他一时间有些怔住,助理说她不肯接受赔偿,他拿不准,她会提什么样的要求。

  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了一张卡片,示意着递给他:“这个,还给你。”

  是他第一次正式听她说话,声音干净自然,却带着一丝疲倦。

  “只是我的一点心意,撞伤了你,我很抱歉。”他冷静的说。

  她似乎有点不耐烦:“你是撞了我,可是你没有逃跑,你送我来了医院,给我做最全面的身体检查,住这么高级的病房。你的助理也说了,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她目光坦然的直视他,稍停了片刻,说:“等我的腿能下地了,我就出院。所以,这个,还给你。”

  她把手中的卡片递高了一些,眼神里仿佛闪过一丝嫌恶。他想,或许是他的方式太直接,伤了她的自尊心。他上前接过卡片,她反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房间里的气氛突然活跃。

  后来,他再去看她,病房里还是只她一个人。有时候在看书,有时候在画图。当她幽幽的望着窗外,轻轻的答一句:“父母都不在了”他的心顿时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那是第一次,他对除了母亲以外的另一个女人,感觉到心疼。

  那时他正跟一个新晋的女明星走得近,几次约会下来,很快就进入了正题。演惯电影的人,连现实生活都像在做戏。事后她调笑着要他负责,说父母都不在了,现在他就是她最亲的人。

  他一时哭笑不得,却忽然想起白天在病房里,林羽沫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当时,她似正抬眼看着窗外,面上有一种隐忍的平静,落寞小心翼翼的藏在眼底。

  于是他转身问女明星,如果一个男人会为一个女人心疼,那是代表什么?

  女明星笑得花枝乱颤,翘起兰花指戳在他的胸口,声音发嗲:“傻瓜,当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心疼,当然是表示他爱上了这个女人。”

  说完她又想贴上来,他只觉得一阵厌恶,匆忙推开她的脸,起身收拾妥当,很快离开。

  出了酒店,他开车兜在路上,不知不觉就到了医院门口。他犹豫着,怕她已经睡了,何况早已经过了医院的探视时间。他现在上去,不知道要惊动多少人,见到她又该怎么说,下午才刚刚来过。

  他坐在车里,竟然像个初试恋情的青涩少年,胡思乱想,患得患失。他失笑,终于发动了引擎,掉头离去。

继续阅读:第10章 墓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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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缓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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