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袖扣
从公关部出来,她直接上了大厦顶层。荣劭卿的办公室极大,穿过外间的会客室,里面才是他办公的地方,坐北朝南的方位,一张宽大的办公台后面即是整面落地玻璃窗,蓝天白云仿佛触手可及,人一走过去,即刻生出一种俯瞰众生的优越感。
林羽沫不是第一次上来,秘书小姐还是之前的那一位。荣劭卿正在楼下的会议室开会,秘书一路引她进来,替她推开了办公室的门,退出去之前,十分礼貌的问她要喝茶还是咖啡。
她顿时心生好奇,他几乎从未带她出席过公司的商务场合,他的下属们如何看她?他本人绝对算得这城中的资本名流,仅仅尚未踏入围城这一条,身边就该美女如云,香艳不断,怎么她从来就不曾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或者是他藏的太好了?
这么一想,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份也暧昧不明起来。
可是他明明就待她这样好,尤其最近,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也越发多起来,他出国的次数少了,有时候也开会到很晚,但是再晚都会回公寓,有时候她一个人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的就被他拖到了怀里。
上一次她突然发烧,他守了她半晚上,第二天一早也没有去公司,后来他换了衣服准备出门,她心里竟然一时生出了不舍,好像他这一出去就不会回来了似的。她才知道,自己是贪恋起与他这样的家居气氛了,这样寻常而安逸的小日子。
也还有一次早间,她送他到玄关处,他站在那里,迟迟也不换鞋,只恋恋的看着她,然后说:“或许我们也该换一种方式”。
她当场心跳加速,直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意义重大的话,而他终究只是在她脸颊落下轻轻一吻,转身走出了门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个时候,她半夜在医院里醒来,他第一次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一张冷峻陌生的男人面孔。他俯下身来对她说话,说是他开车撞伤了她,他会负责一切医疗费用,请她不要担心。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仿佛还在说着什么,但她听不进去了,只觉得浑身疼痛又疲惫不堪,转头沉沉睡去。
再见他的时候,她坚持将一张银行卡还给他。那一刻,她心里头鼓胀着一股莫名的气愤,一口气说完了一大段话。他并不辩解,冷静的听她说完,伸手接过了卡片。她反而觉得羞愧了,不过是因为许南笙的姑姑,曾经以那样的方式给过她一张同样数额的卡片,她就偏执的迁怒于他。
后来他再去看她,完全不提这件事,却坚持要她多住一个月的医院。
有一天夜里,她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索性坐起来看书。夜晚风大,她想将窗户关小一些,走到窗口却发现他的车停在楼下。车灯开着,她一眼就看到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车里,看的真真切切的。
那一刻,她心里惊讶极了,因为他下午才刚刚来看过她。她躲在窗帘后面,竟然生怕会被他发现。一直到他掉转车头离去,她的另一只腿已经站得发麻了,心里却像是在打鼓,仿佛窥得一个天大的秘密。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想来看她,如果是,又代表着什么?
已经过去了两年,原来他们之间已经有这样多的回忆,他之于她的,崭新的回忆。
大概是前几个晚上睡得太迟,林羽沫靠在沙发上很快有了困意,等她一觉醒来,偌大的办公室里还是只她一个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会议,需要这样长的时间,她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五点。
他应该知道自己在等他,她从手袋里拿出化妆镜,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早晨想着要来荣欣,她特意上了淡淡的一点妆,此刻对着镜子抿一抿双唇,牵起嘴角就是一个明媚动人的微笑,俗话说的,女为悦己者容。
沙发太柔软舒适,她怕等得久了又生睡意,于是站起来走一走。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踩上去没有一点儿声响,最大限度的保障了安静。他的品味一向甚高,单看办公室已经可见一斑,装潢这样大气硬朗,却又不失半分惬意闲适,真正是私人又气派。
东面靠墙置着一面巨大的落地书柜,书架上历史百科经济管理,分门别类无一不全。她站在书柜前面,一层层的看过去,眼光停在倒数第二排,随手抽出一本散文集。
书抽在手上,却从书架里带出了一个黑色盒子,十分精致的一个软皮小盒,轻轻掉落在她的脚边。她一怔,随即弯腰去捡。回到沙发上,手里的书也顾不上翻了,她心里顿时十分矛盾,想打开来看,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这样小的盒子,能装得下什么呢?到底忍不住,怯怯的伸手按开了盒盖,里头是一对颇为精致的黄金袖扣,复古的雕花图案,蕊心巧妙的镶嵌了一粒蓝宝石,她仔细一看,发觉像一朵小小的菊花。
雏菊?她立即想到了它的花语,藏在心里的爱。或许又是一个浪漫唯美的故事,借着礼物寄语表白?对象自不必说一定是荣劭卿,可是,会是谁对他藏起了这样的一份爱?藏得这样深,若不是她今天无意抽出这本书,这份心意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光明?
她在心里轻叹了一声,不知道礼物的主人知道以后会不会比她更震动,蓦然想起某一天的某一场暗示,而后恍然大悟,终于忆起了那位被他忽略已久的女子。
会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呢?林羽沫幽幽的想着,手中的书本不知不觉滑落到了地上,翻开的页面上,娟秀的小楷落着一个名字:夏芷青。
荣劭卿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将书放回了原处,只剩那对袖扣被她放回盒子里,紧紧握在了手中。他的神情似有些疲惫,会议开得这样久,或许是公事上有什么不顺。见到她,他随即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走过来伸手揽她:“不知道会让你等这么久,饿了吗?晚上想吃什么?”
不等她回答,他的唇先落下来,她一怔,心思又回到手里的袖扣上,还有书页上的那个名字——夏芷青。
“劭卿?”她轻轻推开他,思肘着如何开口。
“嗯,怎么了?”他放开她,低声询问。
“没有。我们回家去吧,我想在家里吃。”她终究没有问出口,看他的样子,大概是真的累了。去外面吃饭,要选地方要开车过去,虽然他去各间餐厅都不需要排队等位,一进门就有高级经理出来招待伺候,但是终归太过正式,举手投足都受人关注。有时候一顿饭吃下来比不吃还累,何况他已经开了三个多小时的会,回去一边洗了澡,一边等着飘香的家常菜,一定更有食欲。
“也好,打电话让刘姐做几个小菜。我也有些饿了。”他边说边走到办公桌前,按下了内线号码。
趁着他对秘书交代的时间,她将礼盒塞进了随身的手袋。改天再拿给他,说不定只是以前的某个女秘书,因为暗恋老板,利用职务之便,替他整理书架时偷偷的放了进去。
可是那个名字呢?
一吃过晚饭,荣劭卿就去了书房,想必是公事上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她并不懂得商场上的事,从前在许宅,许慕辰也极少将公事带回来,母亲也从来不在家里问起公司的事。倒是跟他在一起以后,她偶尔会关注财经版,记住了一些常用的商业名词。
荣欣这几年的发展外界有目共睹,他在她的印象里也一直是意气风发,罕有的精明决断。曾有权威的财富杂志评论他的雷霆之势,短短数年,已然缔造了一个全新的商界神话。荣劭卿擅长高风险投资和金融收购,相比传统行业,他的崛起更富有传奇性。
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与她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可是他偏偏一直将她带在身边,他说:“我要你在这里。”
于是她就一直在这里。
她只是在这里,安心却不贪心。自从母亲走后,她仿佛突然明了这世上的事,从来都不能皆由人心控制,想要的那样多,却常常是措手不及,连唯一的拥有也失去。
童年没有父亲,她并不觉得自己与其他的孩子有什么不同,母亲从来也不会怨天尤人,再艰难的日子,也只是抱紧了她一起捱过,母女俩人是真正的亲密无间。反倒是后来搬进了许宅,她心里有了秘密,开始有意无意的疏远起母亲。母亲也并不以为然,只当是女儿大了,总归不能再像小的时候,每天早晨亲手为她梳头扎辫子,夜里睡觉还要挤在同一个被窝里。
以为会一直陪伴自己的,却瞬间消失,再撕心裂肺亦是无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至亲的人入了土,从此阴阳相隔,再也没有了亲人,再也没有了一个家。
她只剩了自己,遗忘该忘记的,接受必须接受的,未老先衰的一颗心,不敢再轻易燃起希冀。可是荣劭卿出现了,待她这样好,好得几乎要让她生了奢望,或许他真的会给她一个家,不是一间公寓,而是一个真正的家。
他说过的,或许我们也该换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