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重逢恨晚
林羽沫心中讶异，面上却只微笑说好，转念又想起那天夜里的飞车事件，只觉得心有余悸。事实上从那天以后，她就没有再见过他，QC的案子她是接下了，心里却是打算不到最后一刻，能避则避的！
想不到，今天却要在这里遇到。
那天夜里，她是真的吓傻了，开口直骂他是个疯子，她从来没有那样骂过人，声音大得连自己都骇住。换了现在想来，那一刻尽管心魔作祟，他到底也不会真的失去理智，再悲愤难挡，再追悔不甘，总不至于拿两条人命去抵偿。
何况他们两个在这城里是什么样的人物，这样惊天动地的，只怕再多的报纸头条，也是不够上的！
电梯间里，人倒是没有她下来的那会儿多，隔着一段路，一眼看到通道口一个男子来回踱着步，不时朝着她们的方向张望。这么偌大的一间医院，又是一个临盆在即的孕妇，他无论如何也应该寸步不离的陪着，即便是去洗手间，也该老老实实的等在外面。
这会儿，他倒是着急了！
夏景晟一眼就看见了乔丽，立即快步赶上来，灰白的脸色看起来十分严厉：“说了要陪你去，你偏要逞强，要自己去。万一有半点儿差错，怎么对得起我干儿子！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让医院广播找人了！”
嘴上虽然这样说，已经把乔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确定她整个人没有一丝不妥，才有暇他顾，注意到了站在乔丽身后的她。
他的目光似一顿，眼角微挑，带着一丝探究，直盯着她看了几秒，又去看乔丽：“你们怎么一块过来了？”
林羽沫站在那里，一口气却松不下来，他不先跟她说话，她倒是更不好开口了。
乔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当然是在洗手间遇上的。林小姐看我行动不方便，就送我过来了。”说完转头朝她快速的眨了眨眼睛，又白了夏景晟一眼：“你怎么见了人也不打招呼的。”
他仍旧皱着眉：“还不是你！刚刚尽担心我干儿子去了。”然后才又去看她，一双丹凤眼斜睨着打量，半晌儿才说了句：“脸色不好！”
她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只含糊“嗯”了一声，就听到乔丽自顾自的说：“也不问问人家是不是生病了，刚刚在洗手间里，我看她快把整个胃都吐出来了。要不然，怎么会上医院里来！”
夏景晟的目光还停留在她脸上，似乎想看穿什么，她不由得一阵心虚，一张脸几乎又要烧起来，忙转过头说：“你先送乔小姐上去吧！”然后上前一步走到乔丽身边，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放轻松，祝你们母子平安！”
乔丽仿佛眼眶一热，紧了紧她的手，一眨眼，见她深吸了一口气，绽放出一抹憧憬的笑：“谢谢！小家伙出来了，我让景晟通知你，干妈要来看我们哦！”
林羽沫一面笑，一面用力点头：“一定的。快上去吧！”
目送他们进了电梯，夏景晟一手挡在乔丽身前，极小心谨慎的替她看护着四周，一眼看上去，真像一对即将为人父母的幸福夫妻。她突然一阵疲惫，右手不自觉的想去抚摸自己的肚子，等她也到了这一天，是不是能比乔丽更幸运一些？
那一刻，她并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机会等到那一天。
就这么胡乱想着，胡乱走着，从住院部出来，沿着大门相反的方向，一路上看见了许多人。有护工推着病人在草坪上散步，有耐心的妻子搀扶着丈夫一步一步的慢走，几个小孩子围在喷水池旁边，笑闹着兜来跑去，路边的长椅上，总有三三两两的家属陪着其中一个穿病员服的人说话。
一连住了这几天的医院，她都没有下来走一走，这会儿才发觉这里的环境竟然十分好，荫林绿地，假山溪径，像是一个后花园。
她走得累了，弯到河边的一处双人椅上坐下来，冬日的晴天，阳光浅浅的洒在河面上，白花花的波纹随着微风飘荡，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坐了一会儿，感觉身上有些冷，不由得低头往围巾里缩了缩。脖子上的白色开司米，绕一圈从颈后交叉回来，是上午许南笙帮她系的。那会儿，他站在她跟前，来来回回的反复了三四次，也不让她插手，只一脸认真的低头摆弄。
“好了！”最后才终于洋洋得意的推她到镜子前面去看。
她抬眼看着镜中自己，额发更长了，将一张脸遮得越发小，开司米堆在脖子里，一低头连下巴都要看不见。青丝如瀑，面如白雪，不仔细看，倒也不觉得是病容。许南笙当时就站在她的身后，长身玉立的，皎洁的目光如月华流淌，只是望着她，微笑不语。
相逢从来不是恨晚，就是恨早。
唯独他们两个，相逢恨早，重逢又恨晚。明明是割舍掉了对方的，却怎么又绕了回来，还带着更多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究竟是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办出院手续之前，许南笙到底没能忍住问她，要不要陪她去一趟北海路的公寓，取回一些重要的东西。她低头想了一会儿，终究只是摇了摇头。
她能拿走什么？住进去的时候，自己连多余的衣服都没有带，书也是后来荣劭卿命人去搬来的。这两年，他倒是送了她不少东西，珠宝钻石衣服饰品，未开封的香水只怕还有十数瓶。现在回想起来，她这个人大概也跟那些价值不菲的物品一样，无甚区别。他太有钱，喜爱一个女人的时候，这些都不过尔尔，而请一个女人离开，附赠房子金铺也不嫌多。
她却将那些都当作了爱情，欢喜收藏，开始以心回报。他说她爱他也不过是这半年的事，原来爱一个人，也可以由时间计较深浅，真好！她是不是该庆幸，还有大把岁月足够抚平，就好像这半年之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想起来很透彻，心却还是绞着痛，每呼吸一口气都会痛，见过乔丽之后，这种痛苦里头又掺杂了另一种惶恐。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近的，再过两三个月，她的肚子就会大起来，等到生产的那一天，有谁能够陪着她？远的，即便她可以忍受做未婚妈妈，孩子的将来呢？她（他）会不会有一天睁着无辜的双眼，满心委屈的质问她：“为什么我没有爸爸？”
小时候，父亲只是太早过世，就有不知事的调皮孩子，叫嚷着说她是没有爸爸的可怜虫。一想起来就冷汗直冒，难道她真的要独自孕育生产，一个人将孩子抚养长大吗？
真的冷，脚下明明踩着阳光，整个身体却如置冰窖。她忽然觉得这情景好像什么时候发生过，很快想起来了，是许南笙的姑姑特意找了她谈话的那一天。整个下午她就在学校里闲走，把他们曾经走过的每一段路，每一个地方，每一处风景，还有一起上过赏析课的阶梯教室，都慢慢的走了一遍。他们不在同一个学院，教学楼又常常隔得远，她就那么来来回回的，从午休时分一直走到了天黑。最后整个校园里的路灯都亮了起来，而她缩着身子坐在那里，只觉得天寒地冻。
以为恍如隔世，却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还有那种无家可归，找不到去处的凄惶感觉。竟然是一样的！今日和当初，原来是一样的，原来兜兜转转，她还是坐在那里，没有长进也没有更幸运。唯一不同的，是身体里多了一个小生命，尽管时间还短，她却没有半分挣扎，不管将来多么艰难困苦，她也要这个孩子。
可也正是确定了这一点，她才有了更多的犹疑，究竟怎么做，才是对孩子最好的？
她轻轻的失笑，原来这么快，就有了不能割舍的牵挂。想起医生叮嘱她不能再受凉，现阶段最忌讳感冒高热，于是低头将大衣的腰带重新打了一个蝴蝶结，正要起身离开。
一双熟悉的鞋子出现在视线里，她轻轻一阖眼：他终究还是找来了。
浅灰色棉布长裤，黑色呢子风衣，白衬衫的领口露在外面，然后就看见了一张惊痛交加的脸，那双眼睛里仿佛汪着水雾，清澈而潮湿，他的呼吸还没有平缓，紧抿的双唇还在微微起伏，下巴的弧度也是紧绷的。
许南笙就站在她的对面，隔着两个人的距离，不说话，不问她，也不更靠近，就那么看着她，又好像不在看她。
她忽然就彻底软下来，一切都够了，她折磨得他够了，她躲得他够了，一切都足够了。她没有力气再抵抗了，就算全世界都反对，就算前路一片荆棘，她也决心要试一试。
林羽沫站起来，径直走到他跟前，慢慢的伸手抱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胸口，轻声说：“你带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