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乔丽
说完了这句话，她就静静的等着，等着他起身离开。
起先是有一丝轻松的，仿佛胸口压着的一块巨石终于移开了，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越是过去，她又越觉得凄惶。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所有她想留住的，都已经统统失去，所有她不忍心伤害的，都已经狠狠伤害！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勇气，甚至不知道自己可以坚持多久，而这个不知不觉到来的孩子，也许才是她唯一拥有的。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想着，身体却连一动也不敢动，腿已经有些麻了，后背也十分酸痛。夜已经深了，窗外隐隐绰绰有零星灯光，也不知道这间病房是在几楼，竟然完全听不见进出嘈杂。
可是这一刻，她却希望周遭能多一点儿声响，话语声、汽车喇叭声、小孩子的哭声，又或者走廊里的脚步声。
可是，里里外外都安静极了，整个房间里，静得几乎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许南笙就坐在床沿上，在她说出那句话之前，似乎正想要伸手捉住她的手。而现在，他只是端坐在她的对面，一言不发的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刷下一圈阴影，遮盖了眼中所有的神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唤了她一声：“羽沫，答应我一件事？”
林羽沫仿佛如梦初醒，只有些费解的抬眼看他：“什么？”
他微一皱眉，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孩子的事，不要告诉荣劭卿。”
她一时不能理解，喉咙里也像是含了一块铅，费了很大的力气也张不开嘴，许南笙却抢先说：“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怀疑，我只知道，这个孩子是你的。我没有想让你放弃孩子。你要的，我也会要，就像我要定了你，包括你所有的一切。如果你愿意，这个孩子，我们一起养育他（她）。”
他缓了一口气：“我只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告诉荣劭卿这件事。”
她是幻听了吗？还是在梦里一直醒不过来？他一定是疯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她宁可他在之前的任何一秒钟，摔门而去，也不愿意听到他刚才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仿佛是羞愤难当，她深吸了一口气，扬手一耳光甩在他左边脸上。半晌儿，她直了直背脊，扬起下颔看住一脸惊愕的他：“对不起！这一巴掌，我是替许叔叔打的。刚刚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当做没有听过，你也当做没有说过。请你给我留最后的一点儿尊严，离开这里！”
疼，只觉得疼，像一把生锈的刀，在心中钝重的划拉过去，又划回来，因为慢，所以加倍的疼。
最后，他终于走掉了。
脚步那么快，开门关门都只在一瞬间，然后身影一闪而过，只留下了一阵风。其实病床的位置距离门口很远，她却分明感觉到了那阵风，凉凉的吹到了她身上，吹迷了她的眼，泪水唰唰的落下来。
不能哭，不可以哭，一只手缩在被子底下抓着床单，仿佛再用力一点，这薄薄的棉布就要被扯破，胸口却仍然一抽一抽的，停不下来，最后只能死死的咬住手背，才能抑制着不发出哭声来。
她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这样哭，那个人，再也不会让她这样哭！
隐约听见了敲门的声音，一连敲了好几下，应该是来给她量体温的护士。她胡乱的擦了擦脸，拢了拢头发，又自镇定了一会儿，才应声：“请进。”
过了两三分钟，也不见有人开门进来，一定是她太久不出声，护士先去了其他的病房。正想着什么，门忽然轻轻被推开了，一个人影缓缓走了进来。
竟然是许南笙！
他竟然并没有离开，反而一步一步的朝着她，走了回来。
林羽沫看着他，看得久了，才发觉他好像又有些瘦了，肩膀那里空荡荡的，个子也越发显得高。他朝着她走过来，与走掉时的仓促截然相反，每一步都缓慢得像是有重力压在双脚之上。
她泪眼迷离的看着他，只是不开口。
许南笙终于又站定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恍惚是笑了一下：“你总是有办法让我走开，所以每一次离开之后，我都很后悔，为什么没有多坚持一下？”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是一样的，都希望儿女们过得幸福快乐。爸爸和阿姨也是这样，他们一定能够了解，也会理解我们。爸爸一向那么喜欢你，女儿和儿媳妇，都是一样的。”
她像一个被抓住了软肋的孩子，忽然手足无措，心里一急，眼泪又掉了下来。
见她不说话，他俯身在她身边坐下来，用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宠溺口吻：“你就任性这一次，肆无忌惮这一回，什么也不要管，好不好？”
林羽沫侧目望住他，看着他为自己拭去了眼角的泪，将她脸旁的长发轻轻拢到耳后，最后伸出一双手臂，小心翼翼的环住了她。
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融化成了一滩水，变作眼泪潸然而下：“许南笙，对不起！如果当初我没有逃开，一切都会不同，一切都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可是南笙，我们都不能后悔，更不可能重来。我承认，我并没有忘记你，怎么可能忘记，就像你也不能忘记我，我们谁都不会忘记。但这并不表示，我们就应该在一起！”
她伏在他胸前无力的摇头：“南笙，你也不要再固执了好不好？”
“好，那我们就重新开始！”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嗡嗡的，让人听不分明，她的脑子里一团混乱，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贪恋起了这一刻的温暖，就让她任性这么一小会，一小会儿！
住院部大厅人来人往，一对青年夫妻牵着孩子往外走，小女孩迫不及待的扯着妈妈的手一蹦一跳，爸爸见状，立即体贴的转到了两个人中间，一手将妻子挽进臂弯里，另一只手牵起女儿，女儿仰起脸笑着对爸爸说了一句什么，夫妻二人温情的对视了一眼，一家三口有说有笑的出了大门口。
一位年纪稍大的妇女提着保温桶从身边经过，一股油腻感毫无预兆的涌上来，林羽沫强忍着恶心，满世界的寻找指示牌。等到终于冲进了洗手间，俯在洗手盆前好一阵翻江倒海，照例只呕了些难闻的清水。消停了一会儿，她还慎着不敢出去，用手捧了水多漱过几次口，又稍稍整理了一下，才下定决心往外走。
刚出了洗手间的门，一眼望见走廊里一个大肚子的高挑女人，墨绿碎花的连身裙，丝袜平底靴，黑色短大衣敞开穿着，前面的裙裾明显被撑开来，露出浑圆突出的大肚子。那女人一只手极自然的护着肚子，另一手撑在腰上，正望着她出来的方向。
真美！林羽沫心想，快走到女人身边的时候，忍不住又瞄了对方一眼。正想着是不是有些眼熟，那美丽的女人俨然冲她一笑：“林小姐？”
嗓音有些沙沙的，却婉转动听，原来是她，那家粥店的老板娘。若不是亲眼见过，她还真的不能想象，这样一个身材样貌出众得令人妒忌的女子，挺着翩翩大肚，站在那里重复的收钱，找钱。
她们当时并没有交换过姓名，夏景晟后来也没有告诉她，这么一来，倒教她立时窘起来：“是的，你好！”
那女子显然看出了她的尴尬，侧身靠近她一些，脸上仍旧温和笑着：“景晟一定忘了告诉你，我叫乔丽。”
林羽沫莞尔，看她略有些笨拙的挪动着身子，迟疑的伸出手去扶她。
乔丽转头会心一笑，她也微笑，极自然的转了一个话题：“乔小姐，是来医院做产检吗？”
她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肚子，一脸幸福的嗔怪：“来住院，都过了预产期三天了，小家伙也不见动静，我们都有些着急了。”
想起来，初次见面乔丽就替肚子里的宝宝认了自己做干妈，林羽沫的心头只是一暖，温言宽慰着：“别担心，到了这里，一切都有医生把握着。”
乔丽又转过脸朝她笑了笑，末了，眼中似闪过一丝慌乱，更快又说：“嗯，我不担心，我一定会生一个健康的宝宝。”
林羽沫立即实心实意的笑起来：“又健康又漂亮，像妈妈一样！”
医院地方大，洗手间又不设在显眼的位置，可是说着话，也已经走回了大厅。她本来想问乔丽陪她来的人在哪里等她，又担心说错话。上次的一面之缘，夏景晟后来也只字未提，她却总觉得这么个俏佳人，大腹便便守着一家小小的粥店，从头到尾也没有提过孩子爸爸的只言片语，只怕是有些故事的。
许南笙早该取好车在大门口等她了，她又没有带着手机，这会儿，只怕又在楼上楼下的找她。
她向人群中张望了一眼，犹豫着怎么开口，乔丽却似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她：“对了，刚刚在卫生间，我看你好像吐得很厉害，怎么了？肠胃不舒服吗？”
林羽沫一怔，原来乔丽是那个时候认出的她，自己当时倒是一点儿也没有留心。她面上一烫，含糊的撒了个谎：“嗯，有些胃疼，已经好多了。”
乔丽“哦”了一声，并没有多问，隔了一会儿，终于说：“景晟应该在电梯间等了我很久，你就送我到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