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我们结婚吧
她好似想起了什么,终于动了一动。
转身的一刹那,一个瘦高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她的视线当中。
她茫然的举目望着来人,许久,才张了张嘴:“许南笙,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南笙的头发上隐有水光,一张俊美的面孔冷凝如霜,如水的眼眸中,似绞着惊痛。
他长长的看了她一眼,倾身拥抱住她,似重重的叹息了一声:“羽沫,跟我回家!”
林羽沫脑子一乱,下意识的就要往后躲,却被他的双臂圈得牢牢的:“南笙,我……”
话还没说出口,已经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而他的声音沉闷的响在她耳边:“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推开我吗?”
她恍惚问了一句:“你抽烟了?”
她记得他不会抽烟,怎么身上竟然会有这样浓重的烟草味,直令人觉得呛鼻。
许南笙轻轻放开了她,似笑了一下:“我以后不抽了!”
林羽沫趁机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街灯已经亮了,华灯初上,浮尘一般的毛毛细雨,弥漫在明明暗暗的光影和霓虹里。她环顾了一眼四周,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了湖滨南路,穿过这条街,走到主路上,应该有一个公交站牌。
她还记得,去年春天的那个晚上,她就是在前面的站台下了车,然后一路朝着荣劭卿公司的方向走过去。
她记得他曾经在电话里,那样焦急万分的问她在哪里,他说,不管是哪条路,只要她站在原地,他很快就会过来!
她还记得,那是一个有月亮的春夜,她在路上走,星星在天上走,当她累得再也走不动了,他就真的出现了!
许南笙牵起了她的手,略带磁性的嗓音惊醒了她:“你现在不能再受凉了,跟我来!”
她心中一片困苦,而他已经当先转了身:“先到车上去!”
刚走了没两步,林羽沫奋力挣脱了他的手,气急败坏的说:“许南笙,够了,一切都够了!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要来和我纠缠不清?”
许南笙背影一顿,缓缓转过头来,双眸中盛满了难以名状的痛楚:“羽沫,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林羽沫一怔,心里爬过了一丝慌乱,语气却仍是生硬的:“我没有发生任何事,也不需要你!真正需要你的人,是梦舒!”
他的嘴角似抽搐了一下,明明那么辛苦,却一脸温柔的笑望着她:“羽沫,那天你从医院里走掉以后,我到处找不见你,只好转头去问了给你看诊的医生……所以,我全都知道了!”
街面上先后有车灯闪过,并不是车水马龙的大马路,冬日的雨夜,路上连行人也是不多的。他们正站在一株银杏树下,风卷起枝头枯黄的叶片,稀稀疏疏的飘落在他们脚下。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无声的咬住了下嘴唇,或许这样也好,她从来都不是他值得的人。这一次,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从此以后就再也不会有半分留恋。
一盏街灯,照亮一方清冷的白光,他的一张脸也是煞白,神情却是倔强而模糊的,而她终于仰起脸,字字清晰:“你知道,孩子是荣劭卿的。”
她举目望着他,他也望着她,雨雾之中,她几乎看清了他隐隐颤抖的鼻翼,蒙了一层细腻的水光,他的额发上一片晶莹。有一种难掩的痛苦气息,在他周身一分一秒的扩散、蔓延,迅速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这种无声的对峙,对她来说根本就是一种刑罚,总以为再也不能多看一眼,可是他不退,她就不能退。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却率先镇定了下来,声线稳稳的说了一句:“我知道!让我来照顾你!”
她没有听懂,他却很快读懂了她的表情:“让我来照顾你!”
林羽沫慌忙的别过了脸,原来是自己的眼泪,原来还是泄了气。可是她仍然不懂,有那么一刻,她几乎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种接近悲悯的神情,她只是不知道,那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她。
而她喉咙发紧,脖子仿佛被一只大手生生扼住,连声音都尖得变了调:“你这又是何苦,我不是只生了一场感冒,打针、吃药,有个人照顾着就会很快好起来,我……”
许南笙却突然提高了音量,打断了她:“我们,结婚吧!”
她如遭电击,整个人彻底震住。
而他竟然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极温柔的笑了一下:“我说,我们结婚吧!”
林羽沫楞在那里,仿佛看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是他疯了,还是她疯了,竟然会站在这里听他说这些鬼话,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蓦然转身,恨不能插翅飞走。
也许是动作太快,或许是一时气虚,只觉得一阵眩晕,眼看又要站不住了,许南笙却从身后抱住了她。
他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不适,双臂环着她,头挨着她的头:“不要拒绝我,我什么都不想听,什么也不会计较。我只要你答应,我们结婚,我要把你娶回来,照顾你一辈子!”
林羽沫强忍着疲软,连气息都是急促的,仿佛是缺氧,只觉得头重脚轻,人直往下沉。
许南笙终于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一个旋身转过去将她抱住,慌张的问:“羽沫,你怎么了?”
她眼前只是发黑,半倚在他怀中,抓着他的手臂才勉强站稳,他紧紧扶住了她的腰:“头晕吗?医生说你有中度贫血的症状,我先扶你上车。”
他的车就停在路边,上了车,他替她系好了安全带,发动引擎而去。
她听得到他在叫她,一双眼皮却沉重得很,头也重得很,只想歪在那里沉沉睡去。车内的温度似渐渐高了,她却恍惚感觉到了冷,身上的大衣沾了一层毛茸茸的湿意,她的头发也早就濡湿了,到了这会儿,只觉得身上一阵接一阵的发起冷来。
不知是他太紧张了,还是她那副样子真的吓坏了他,他一路将车子开到了医院大门口,挂了急诊。
结果,除了贫血,她竟然还在发热,因为是特殊时期,常规的退烧药一律不能擅用,值班医生只嘱咐护士,每小时给她量一次体温,一旦热度超过临界值,就要采取其他降温措施。
观察室里,林羽沫躺在病床上,人已经清醒了大半,输液管里的葡萄糖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她的心好似也跟着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是她疯了,那天女医生叮嘱的话,不仅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反而还空着肚子跑出去淋雨。她竟然学会了作践自己,明知道如今,身体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了,她不仅没有学会对自己负责任,甚至鬼迷了心窍一般的跑到了不该去的地方。
她究竟在做什么?
许南笙很快从外面回来了,拧了半干的帕子替她擦拭额头和手心,而她闭着眼睛躺在那里,明明躺着,身体却仿佛只往某个地方坠下去,坠下去,耳边全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她打着旋儿的一路往下掉,却怎么也落不了地。
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极轻极缓慢,指尖停留在她的眼角徘徊,隔了一会儿,他的声音低低的响起来:“羽沫,起来吃点东西,好吗?”
房里的灯光并不刺眼,她稍稍适应了一下,一睁眼就见到了一张略显疲惫的脸,许南笙立即上前扶她,一手拿了枕头垫在她的身后,顺势让她靠好。
她慢慢的坐起来,只觉得口中一阵干苦,下意识的偏头去找,一杯温水已经端到了她的面前。她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去接,他坚持,只好就着他的手势喝了下去。
许南笙侧身放下水杯,又回来替她掖好了被子,然后就一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脸沉寂的看着她,那目光不远不近的笼在她身上,只令人觉得厚重,仿佛连呼吸都不能顺畅了。
她终究是无可奈何的,仰起脸来,语音平淡:“许南笙,你走,好不好?”
视线中一张煞白的脸,白得就像他身后的那面墙,所不同的,墙壁一旦承受不了重力,会自然垮塌。而他,反而想要直起身来,更加靠近她的床边。
只是,这过程像极了电影镜头里的慢动作,眼前的人,仿佛因为虚弱,而使不出太多力气。
不知怎么,她忽然就落了泪,一大颗泪从眼眶跌落下去,晶莹一闪,匆匆就不见了。
这个占据了她整个青春年华的少年,早已经在她看不见的岁月里长成了坚毅的男子,孤寂的童年,至亲的离丧,残酷的商场,都没有难倒过他。可是就在刚才,在他重重靠回椅背里的一瞬间,她第一次看见了他的软弱,那样无力,那样疲累,仿佛再难振作。
然而,他却又倾身向前,瘦高的身影压下来,一张脸缓缓在她眼前放大。她不想自欺欺人,如何会看不懂他的挣扎,可是她更懂,如何逼退他。
林羽沫转过脸去,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绝望,声音也越发低了下去:“我要这个孩子。就算他要娶别人,我也不可以不要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