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再相见
发布会前一天，林羽沫亲自去了彩排现场，确认模特的妆容，以及最后的出场顺序。那天的事情，她没有对许南笙完全隐瞒，也没有对他完全坦白。她说了甲方乙方，却不敢提起夏景晟的情迷意乱，夏梦舒的恼羞成怒。
即便如此，许南笙已经眉心紧皱：“羽沫，沫色的问题，让我来帮你，好不好？”
发布会的秀场设在凯悦大酒店的三十二层，她坚持不让许南笙陪着一起过来，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不会插手，顶多就是站着旁边指挥，动动嘴巴。
她进场的时候，可晴和另外两个女孩子已经忙开了，落地移动杆上，几排样衣错落有序，熨烫整齐，前后序号编排清楚。
见她到了，可晴远远的迎了过来，忙着跟她交代进度，服装的部分早已经妥当，只等模特们到现场定了妆，就可以开始彩排了。
林羽沫事先看过了所有流程，所以她知道，这一场所谓的新品发布会，其实是夏景晟高调宣布，未来一整个季度，QC珠宝部分指定款式的销售额，他将全数捐赠给国际儿童组织基金会。
发布会上，双方将正式进行签约仪式。
她看了一眼舞台布置，又想起上次世贸大厦的那场秀。沫色的状况，真的不是她一个人就可以撑得起来。
虽然面料供应商、生产厂家，都不着痕迹的告诉她，合同期内一切正常。经营上的各项资料也一应俱全，沫色，从一开始，她就是主人。
可是她心里很清楚，这些，全都是仰仗着那个人。
而如今，她并不想要他的施舍。
倘若真的要把沫色完全独立出来，以目前的状况，真的太难！她的货量少，面料又用得这样昂贵，她甚至想过，关掉沫色。
模特们迟迟不来，她在秀场转了一圈，身体到底是不同了，除了吐的厉害，最近她还变得十分渴睡，总好像睡不够似的。还有几天就满三个月了，肚子倒是不显，上次去照超声波，医生一再提及她的血项指数，营养不良的情况也急需改善。
和蔼的女医生让她放轻松，宝宝在肚子，也一样能感受到妈妈的情绪，她要尽量保持心情愉悦！
洗手间设在走廊尽头，服务员细心的指引她，一路走到底然后左拐。极悠长的一条走廊，又长又空，回来的时候，却迎面碰见了夏梦舒。
这间酒店是出了名的纸醉金迷，大厅、中庭，宴会厅，处处都是金灿灿的，连门把手、水龙头，衣帽钩都镀满了黄金，虽说只是薄薄的一层，却也超出了常人的想象。更难得的是，这种金碧辉煌并不令人生厌，眼到之处的任何细节，都处理得绅士般矜持，淑女般优雅。即便俗，亦是俗中求雅，且俗且雅。
夏梦舒穿一件粉色纱裙，白色水貂皮草大衣松松的披在肩上，似粉雕玉琢的一个人，正站在墙壁上的一幅风景油画旁边。来的时候她留意了一下，好像是雷诺阿的《郊外雪景》。
想躲的总是躲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既来之则安之吧！
夏梦舒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里，只是她也没有想到，两个人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竟似笑吟吟的说了一句：“劭卿哥哥，前天进了医院。”
林羽沫心中一惊，脚步不知不觉就停顿了下来。
“许南笙为了你，硬把丰大银行的合资案，从劭卿哥哥的手里抢了过来，偌大的一个荣欣，你觉得劭卿哥哥，需不需要向董事会交代？”
夏梦舒换了一副口气：“哦，你还在意沈婉茹？呵，你怎么知道劭卿哥哥，不是冲着她身后的远东集团？果然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连这么浅白的商业手腕也看不明白！”
“那我顺便再告诉你，你以为许南笙说取消婚约，就能这么轻易的与我撇清吗？没有盛夏的注资，你以为星辰集团，凭什么能独揽东欧油田的合资案？这个案子，僵持了大半年之久，你以为劭卿哥哥凭什么退让？”
林羽沫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夏梦舒又说：“怎么，恍然大悟了？不知如何是好？瞧你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你骗不了我，你果然还是爱着劭卿哥哥！”
她猛然逼近：“为什么，为什么你心里明明想着劭卿哥哥，却还要去招惹南笙？令别人痛苦，是你的专长吗？让全世界的男人都围着你转，是你的快乐吗？”
她几乎咬牙切齿：“林羽沫，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孤女，就想凭着身世凋零，低眉顺眼，来博取所有人的同情？还是以为你长得有那么一丁点像芷青姐姐，竟然连我哥哥，也想勾引吗？”
林羽沫听不下去了，转身要走。
夏梦舒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你也不必再装了，说到底，你无非是想选一个最可靠的高枝，才安稳的落下来，只要你肯回到劭卿哥哥身边……”
她顿了一下，话语仿佛从齿缝里挤出来：“我可以说服爷爷，从星辰撤资，甚至让爷爷转而去支持劭卿哥哥。这样一来，荣欣也不需要远东，没有了沈婉茹，你和劭卿哥哥，又可以回到从前了。”
走廊很开阔，壁画错落，头顶的欧式吊灯繁复而华丽，两边墙面反射着清冷的金光，仿佛有一层薄雾氤氲在她们之间，只令她呼吸不畅。
林羽沫的胸口一阵滞闷，手腕上的束缚也似越来越重：“梦舒，你不必这样做，即便这样做了，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夏梦舒的眼底涌起了怒意，那么明显，眼角眉梢却仍在极力克制：“你，就是一定要抢走南笙吗？”
“能被抢走的，那也就不是你的。”不等话音落下，林羽沫奋力挣脱她，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刚走出去两步，却听到夏梦舒娇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劭卿哥哥，你来啦，怎么这么久！你再不出现，我可就留不住林小姐了，人家已经要走了呢。”
荣劭卿？
——他不是进了医院，怎么会到这里来？
真的是他？还是夏梦舒故意这么说？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这一个多月来，他已经从她的世界彻底消失了，失去了一切音讯，仿佛从来就不曾出现过。
就连他的律师，几次提醒她去签字，也绝口不提他。
荣劭卿这个名字，连同他的样子，她都一并上了锁，锁在心尖上，一个叫做理智的盒子里。
她不可以想他，没办法问他，疑问那么多，只怕都是不必要的。一切只因为，他不再要她，弃之如敝屣。落得这个下场，她除了迅速的整理，迅速的撇清，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做。
偏偏现在，她却如脚底生根了一般，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去，不敢回头，却莫名感觉到了他的身影，他的气息，正在慢慢靠近。
她知道，真的是他！
夏梦舒亲昵的凑过来，扳过她的肩，一把将她推上前去：“劭卿哥哥，你好好跟羽沫聊一聊，刚刚我说你进了医院，你都不知道她有多担心，到现在脸色也很不好呢！”
荣劭卿一身灰色便装，止步在离她们半米开外的地方，她只看了一眼，即刻觉得心慌气短。
夏梦舒就站到她身边，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看着荣劭卿说：“劭卿哥哥，人，我可交给你了。”临走前，还倚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而她的意识一片混沌，根本听不进去！
而她双眼模糊的看着来人，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是他，细长深邃的双眼，高挺的鼻梁，刀削一般的侧脸和下巴。不知道为什么，她总以为他皱着眉，人好像也瘦了一些。
她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了？
一个半月的时间，他们不曾见面，没有一通短讯和电话，仿佛他们根本不曾认识过，根本没有遇见过。过去的两年，不过是南柯一梦，梦醒以后，他还是他，她却再也回不去从前。
他的脸色似乎真的不好，她几乎有一种错觉，好像他在努力忍耐着什么。悠长而空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尽头，两个人不远不近的面对面站着，仿佛连眼前的空气，都被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流光，只有一种不真实的虚浮感。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林羽沫的心中似鼓胀着千百万个酸楚的气泡，争先恐后的往上冒，只堵得她难受。就在她以为他不会跟她说话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语气却是冰冷的：“既然特地找了我来，为什么又不说话？”
如当头棒喝，她一怔，反应过来，却是口齿不清：“是梦舒……大概她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所以……”
荣劭卿重重的一皱眉：“是吗？只是这样吗？”
只觉得尴尬极了，又觉得无限委屈，喉咙里反复涌动着辣意，她终究狠了狠心：“对，就是这样！”
话说完了，她准备离开。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却忽然拽住了她，声音仿佛有些虚弱：“下次，不要再做这样无聊的事。”
眼泪措不及防的滚落下去，她的眼角泪光一闪，反手用力挣脱了他，他却踉跄了一步，单手捂着腹部，整个人仿佛连站都站不稳了。
她震惊的望着他，终于想明白了，刚刚夏梦舒说的一句什么话——劭卿哥哥昨晚刚做过手术。
就在他快要站不住的时候，林羽沫想也不想，只冲上前去扶住了他：“劭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