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一起回家
林羽沫直接从梦里惊醒过来,好一阵的余悸未了,拿手用力按在胸口上,抑制不住的心慌气短。
天色已经大亮,透过窗帘,阳光是一方影子,渗透着橙色的光晕。她挣扎着坐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手背覆上额头,并没有发烧。
大概因为饿,胃里一阵翻涌,她极力压着难受,又一股恶心泛上来,越来越急,越来越冲。忙不迭的起身,径直冲进了厕所,真正是翻江倒海,恨不得连胆汁也一齐吐了出来,整个身体仿佛被掏了个空。好一会儿,她才敢站起来,用冷水洗了把脸。
大概是她的动静太大,卧室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她对着镜子草草整理了一下,走出去开门。
是佣人刘姐:“小姐,先生让我给您做了早餐!”
她抬头望了一眼客厅:“先生出门了?”
“是的,去了机场!”刘姐答。
机场——她的心又是一沉,见刘姐似乎还有话说,于是问:“先生有没有留什么话?”
刘姐有些支支吾吾的:“先生说,让我搬回来住!”
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不知道自己掩饰得算不算好:“哦,是这样!”
刘姐亲切的笑着,似有什么想问却不敢问,最后只是一脸关心地望着她:“现在要吃早餐吗?”
林羽沫僵硬地伸了个懒腰:“好,不过我要先洗个澡,换一身衣服,有没有我喜欢吃的小菜?”
“有,有!先生特别吩咐了,一定要做您爱吃的那几样!”刘姐一边笑着,一边往餐厅走:“粥大概有些凉了,您先去洗澡,我热一热,回头就可以吃了!”
“好!”
林羽沫转身进了卧室,关上房门,心中只有一种凄惶,鼻腔里也臌胀着一股酸涩的气流。她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忍住想要掉下来的泪,无力的倚靠在门背上,环顾了一眼整个房间。两年的时间不算短,也算不得长,她只是想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
有什么声音在响,单一而重复,她终于走过去,从手袋里翻出了手机。
竟然是荣劭卿的助理,询问她是否方便出去见面,有几份重要文件需要她亲自签名,大意是将沫色正式转到她的名下,还有这里的房产。
后来她怎么去的沫色,连自己都有些搞不清楚,出了公寓在马路上走了许久才拦到一辆车,上了车司机问她去哪里,她又想了许久,才说到翠古横街。
眼看就快到沫色大门口,她却不敢往前走了,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抬眼望见了熟悉的橱窗,模特身上已经换了冬装。今天的主题是淑女灵气,紫色大衣领口的蝴蝶结像一条别致的围巾,既点缀又保暖。她记得当初画草图,还是荣劭卿给的灵感,本来她想将领口做成风衣竖领,画好了以后,却总觉得缺少了一点什么,左看右看,怎么也想不出来!
他正好走过来,装模作样的一指她脖子上的丝巾:“加块布会不会更暖和!”
她怎么没有想到,在内里添一块黑色绸布,衣领竖起来的时候看不见,翻下来,长短正好打一个蝴蝶结,别致的点缀在脖子下方,立时让整件大衣平添了五分公主气,好看又讨喜。
她一时开心极了,趁他不备,对准他左边脸颊飞快的一啄,算是奖励。他却不依了,凑近了另一边脸等着她,又指了指嘴唇,她眼见逃不过,只好耍赖,哄着他先闭上了眼睛。正当她准备“亲”他的时候,他却突然睁开了一只眼,低头含住了她的食指,两个人又是一阵笑闹。
那些美好的时光,其实也没有过去多久,她以为他们还有一生的时间,却想不到,原来也是这样短!
可她只是不懂,前前后后的假设又推翻,思想来去,却总没有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案。昨晚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几乎忘了他还有谁,忘了她不小心撞见的那一幕,她总以为自己学不会装傻,原来连学也是不必要的。
她傻,是真的傻!
有顾客推门进去,店员们即刻招呼起来,透过玻璃窗,看见里头来回忙碌的人影。沫色,真的越来越有人气了,下周三知名时尚杂志《miamia》的摄制组就会过来取景选材,她做到了!
走上领奖台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多么需要他的鼓励,而他却终究不肯来。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他一挥手将她带到了一个绚丽的舞台,亲手为她穿上了最轻盈的舞鞋。等她以为自己会在他盈盈如水的目光中,天长地久的舞下去,他却突然熄了灯,落了幕,只剩了她一个人,置身在最无边的黑暗之中!
沫色和公寓,他要转到她的名下!
她一直以为他是真正懂得她的,到最后,却拿了这些来敷衍她。这么一想,她胸口又是婉转的一阵疼,仿佛连空气都带了针,带了刺,每呼吸一次,就跟着扎进心头肉里去,一分一寸,痛不可抑!
她终于掉头走了,头重脚轻的,每走一步都像是踩空。深秋的暖阳照得她有些恍惚,周围的一切仿佛也是恍惚的,当许南笙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她几乎也是没有看到的,或者是看到了,却不觉得是真的。
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他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臂:“羽沫!”
突然的外力让她一个趔趄,半跌在他怀里,她才醒过神来:“许南笙!”
“是我,我等了你几天……你来了就好!”他似乎想拥她入怀。
“为什么等我,梦舒呢?她回学校了,你怎么没有去追!”她的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挣开他,才惊觉他眼中的憔悴。
“你怎么知道她回了美国,她来找过你?”许南笙急切的看住她:“羽沫,不管她怎么说怎么做,我都不会再放开你了!”
她却只是摇头:“南笙,你不可以这样对梦舒!”
他似难过的一闭眼,复后睁开:“那你呢?我该怎么对你?”
“我该怎么对你?”许南笙的声音似有一丝震颤:“羽沫,我不能让你留在荣劭卿的身边,我不能……”
她站在那里,举目眺望街头的人来人往,繁华如常,心中的茫然很快就被另一种苦涩代替。只怕那个人已经做了最后的决定,有些事,从来不由她开始,如今也由不得她不结束。
她该如何结束?
许南笙怔忪在那里,莹白如玉的一张脸,似有什么犹疑不定,又隔了一会,才低声说:“如果你走不回来,就站在原地,我走过去。这一次,换我多付出一些,给我时间,给我机会,我一定可以走过去!”
除了难过,还是难过,他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事到如今,竟然还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林羽沫竭力忍住泪,原来他早就知道,回不去的根本就是她。那些年少执狂的爱恋,埋藏太深,尘封了太久,一不小心,就遗漏在了时光的缝隙里。这一生,她从未想过重新拾起,是不敢,更不能!
许南笙突然握紧了她的手,转身就要带她走:“跟我来!”
没有力气挣脱,她的双腿像灌了铅,五指被他扣得死死的,他能带她去哪里?明明知道,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别的路,可是他不放手,拖着她快步向前,固执的背影坚定成一圈浮光,晃动在她的眼底,令她只想流泪。
许南笙很快取了车,一路上高架,出市区,开上了高速公路。看着指示牌上不断缩短的公里数,她甚至有些胆怯。一路上,许多风景已经陌生,许多建筑物已经变更,她离开了太久,这么多年,其实路程并不算远,她竟然真的没有再回来过——怎么回来?终点已经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她拿什么理由再回来?
当他的车停在德清中学的校门口,正是下午放学的时间,远远看着进出的学生,一张张青春质朴的笑脸,一个个活泼无忧的身影,那一面爬满绿色藤蔓的红砖墙,还有那一块屹立经年的石壁上,苍劲有力的四个繁体字……她半响儿反应不过来,而他已经当先下了车,绕过来为她拉开了车门:“我们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
还是那一条幽长的林荫道,还是那两排高大的法国梧桐,隔着黑色的柏油路对面而望,远远的延伸到街道尽头。已经是这个季节了,枝头黄叶尤未败尽,半空中仍然可见大片枝叶昂扬交错,阳光穿透枝节桠杈,筛下无数破碎的光斑,像低飞的蝴蝶影子。
恍惚中,她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还是仲夏里,走在一整片浓郁的树荫下面,抬头既是密密匝匝如手掌般大小的绿叶,一树又一树,满眼青翠欲滴的绿,犹如一顶顶巨大的华盖,遮天蔽日,静谧幽美。
她曾经以为生命中的每一个夏天,都会那样灿烂,那样美好!如果可以,再回到过去,她愿意用一切交换,所有的人都还在这里。
许南笙始终走在她左边,深秋的太阳并不晒人,甚至略显得稀薄,有风把将落未落的黄叶旋起,脚下偶尔踩到落叶,喀嚓声声。而她背脊里却渗了薄薄的一层汗,仿佛是做贼,直有一种心虚不宁!
她回来了,真的回到了这里!这些年,明明这样近,却是那样远,像一个被驱逐的流放者,自离境那一日,再不能轻易踏足!
而她今天,竟然就这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