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我会一直等着你
从前，林羽沫总希望这段路长一些，再长一些，不管是坐车还是走路，越长越好。那时，她最大的快乐，不过是每天与许南笙一起回家。没有想过要说什么，做什么，只是想要一起走，一直走，最好永远也走不到底，多么单纯而傻气，美好得让人不忍回想！
那种隐秘而久远的悸动，曾经是怎样的浮在心头，像一片柔软的羽毛，极轻极软的一扫而过。
路口，红灯将人群规则的拦在车流以外，望着数字器上跳动的秒数，她忽然胆怯起来——她这是去哪里？她怎么可以回来，当初亲口答应了姑姑，退出他的世界，永远不再回来，不再与许家有任何牵扯！
今天，她当真要破坏约定了吗？
“我不知道你的母亲怎样教育你，贪恋兄长，罔顾先人。但是我绝不会让我哥哥唯一的儿子，做出这样不合伦常的事。”凌厉的话语像一个闪闪发光的紧箍咒，隔空万里，依旧法力无边！
她可以承受世上最难堪的斥责，没有怨尤，却不能让母亲受到一丁点儿质疑！不能，那是她唯一不能允许的事。
妈妈！
人群涌动起来，绿灯了，她还呆呆的站着，后面的行人拥上来，有一股无形的推力，只让她站不稳。
许南笙就在这时牵起了她的手，捏在掌心里紧一紧，轻轻地，领着她往人行道上走去。他又知道她想什么了！就像从前的每一次，她犹豫两难的时候，她默默叹息的时候，他总是能够知道。然后用一个眼神，一抹微笑，一个手势，轻而易举就化解了她的哀愁。
这种心灵相通的默契，她以为他们早已经失去了，却原来还是存在！
灰白的玉石板路略有斑驳的痕迹，踩上去仿佛听见沙粒被碾碎的声响，还是这一条路，这些房子，一栋邻着一栋，远近错落的隐在各间庭院后面。
已经是这个季节了，仍然有许多树木绿叶常青，谁家院子里半人高的灌木丛中还盛开着粉红的小花，谁家院墙上还爬着大片半黄将枯的藤蔓，谁家的阳台上晾着一排衣服，远远看过去，像一只只迎风招展的风筝。一步步的往里面走，每一扇半旧的铁门里面，都是一处熟悉的风景，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风景，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似想起了什么，许南笙突然松开了她的手，快步走到了前头，离她一米开外的地方，缓缓转身看住她：“羽沫，我会一直等你！”
一点暖阳照在他面上，自鼻翼处掠过，他的脸一半是明媚，一半是雪白。她脚下的步子乱了，心也是乱的。而他的眼眸依然似一面青山绿水的湖，烟波缭绕，光亮如星子。
林羽沫突然就不敢再看他了，目光却移不开，害怕一动作就掉下泪来。那个人已经遗弃了她，让她独自一人置身于冰冷黑暗的舞台，全世界都对她背过了身去，她终究是跳不完爱情这一支舞了。
还来不及谢幕，来不及狼狈，另一个人就急着将她带离，带回了另一片星光熠熠，曾经绚烂得让她不忍闭眼的美地。
命运似这般作弄于人，却又教她情何以堪！
此刻，许南笙就站在她对面，不过寥寥几步，却仿佛千山万水，她心底转了几百道弯，兜兜转转的，终究只是深深的屏住了一口气，仰起脸来对他微笑：“妈妈和叔叔一定也希望，我们像兄妹一样，相亲相爱！”
他的表情瞬间凝住了，似一座冰冻的雕，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半响儿，他似抽动了一下嘴角，想说什么，却终究忍住了。
而她只能上前一步，状似亲切的挽了他的手臂：“快走吧，就到家了！”
真的就快到了，再走过去，就是那一栋欧式的小洋楼。她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车子缓缓开进来，她坐在中间，母亲一直紧握着她的手，隔一会儿就要转头看一眼许慕辰。许慕辰即刻会意，将手覆在她们的手背上，轻轻拍一拍，温情脉脉。
母亲当时一定十分紧张，不然，她的手心不会有了湿润的汗意，越来越滑腻，像是握不住。而她的视线很快就被转移了，窗外的一切都是那样新鲜，她还没有见过这么多整齐又漂亮的楼房，尖尖的屋顶和开阔的院门，房前屋后绿树成荫，庭院深深，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欣欣向荣的透过车窗跳入了她的眼帘。
她立时就想到了课本里的句子：满园春色关不住！虽然已经是夏天了，可她把头一歪，前后也只想到这句话。
走到家门口，林羽沫又迟疑了，仿佛是不忍。曾经窗明几净，美满和睦的一个家，如今家散楼空，四处蒙尘。她没有信心，面对满目疮痍的巨大落差，宁可自欺欺人，不看见，就可以将美好的画面永远定格在心底。
现在，一切近在咫尺，她曾经有过温馨的家，她的亲人，都只在这扇铁门里面，她回来了，却再没有人等着她，再没有人宽厚的对着她笑，没有人！
就在她犹豫失神的时刻，门里面竟然有了动静，转头以眼神示意许南笙，他的手却是正从门铃的按钮上收回来——难道家里有人？
她疑心自己的眼前出现了幻觉，因为真的有个人影从院子里走出来，越来越近，透过铁门的栏杆，她几乎震惊得不能眨眼——竟然是沈妈，家里原来的老佣人，她依稀还记得最后离家的那一天，这位在许宅工作了十几个年头的慈祥妇人，亲切的拉着她的手，泪眼婆娑的问她衣服带得够不够，功课不忙的时候，一定要常常回来。
嘎—吱，门锁开了，沈妈急急的拉开了铁门：“小姐，少爷，你们……你们一起回来了！”
站在客厅里，她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进来的，眼前的一切竟然都是原来的样子，座椅、摆设、沙发、地毯……窗帘仍是母亲最喜欢的烟紫色抽纱，靠窗的餐桌上用清水养着一束百合花，纯白的花瓣中隐隐透着粉绿，馥郁的芳香扑鼻！
她眼眶一热，酸楚涌上了鼻尖，一切都是旧时模样，丝毫也没有改变或是久远的痕迹。仿佛她刚刚放学回来，母亲就在楼上，许慕辰一早去了公司，屋子里安静和谐，还是她的那个家。再过一会儿，母亲就会从楼梯上走下来，揽着她的肩膀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你既已是我哥哥的继女，许家断不会将你赶出家门，让你流落街头。当年你母亲嫁给我哥哥，也很难说不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这张卡里的数字，足够你念完大学，节省一些，甚至你大学毕了业，都不必急着工作……”
“许宅你也不必再回去了，我只有一个要求，绝不能让南笙找到你！
林羽沫立在水池前，静静的看着池中轻浮水面的叶片，耳畔如凉风刮过的，却是当年许静宜字字铿锵的那些话。
那些叶片，多数已经自缺口处向上翻卷，露出了紫褐色的叶背，斑斑点点的，略显萎败之姿。已经过了花期，再见不到那些粉红的花瓣，围绕着嫩黄的花蕊，层层叠叠的绽放开来。
她抬头向远处望去，白色的围墙隐在千枝万条当中，或稀松光秃或密集葱茏，似看不真切。院子里最拔尖的还是那一株合欢树，高耸入云的伞状枝叶，日出而开，日落而合。到了六七月里，粉红的绒花成簇而生，说不出秀美别致，清香袭人。
一切好像都没有变！
天色将晚，白天似越来越短暂了，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静静出了一会儿神，许南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羽沫……”
他刚开口，她就转过身来，对着他浅浅一笑：“等梦舒回来了，我亲自去跟她解释，你怎么也不好好跟人家把话说清楚！”
许南笙面色一滞，似有几分犹豫：“你……你们是不是分手了？”
林羽沫一怔，心头如被针扎的那种感觉转眼又回来了，她是真的不明白，荣劭卿到底希望她怎么做？
她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还想说什么，她却又是一笑：“是不是沈妈的饭做好了，我都饿了，我们快进去吃饭吧！”
说是饿，一顿饭却是吃得食不知味，看着沈妈一个人忙进忙出，一双爬满皱纹的眼睛，里里外外都含着笑，她又实在不忍心，勉强咽下了满满的一大碗饭。
许南笙中途有电话来，大约是公事，接听以后径直去了二楼的书房。她在客厅里被沈妈拉着说了一会儿话，遮遮掩掩的把这几年的境况，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一遍，提及当年一夕家变，沈妈又是几度红了眼眶，略显浮肿的一双宽厚大手，来回摩挲着她的手背：多好的一家人啊！
夜里，她睡的不好，兴许是换了床的缘故，迷迷糊糊的做梦，总以为自己是在北海路的公寓里，有一阵又恍惚听见了琴声，似十分熟悉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