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疯子
回去的时候，她坐副驾驶的位置。车子开上高架的时候，夏景晟才又开口：“我好像还没有恭喜你获奖！”
林羽沫“哦”了一声：“谢谢！”其实，她更想知道为什么给她颁奖的人会是他？
仿佛一眼看穿了她心思，他侧目一笑：“QC珠宝是曲苑赏今年的赞助商！”
原来是这样！QC珠宝？那他是？
夏景晟的脸上光影明灭，看不清神色：“芷青学的是珠宝设计，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珠宝品牌，一直是她的理想，QC是她的起点，也是她的舞台。她走了以后，我原本想结束公司，关闭所有的门店……”
原来夏芷青是一名珠宝设计师！
窗外夜色朦胧，路上车不多，沿路的灯光交叠着夜色，忽明忽暗的从她眼前接连晃过，她不动声色的坐在那里，心里只有一种恍惚的错入感。
而他接着说：“QC珠宝即将推出明年的春季新品，发布会当天所有模特的出场服装，我想请你设计！”
林羽沫转头看他，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可是，她哪里就有把握，即便是刚刚在曲苑赏拿了奖，她心中也仍是惶惑：“我可以吗？”
“你是在怀疑曲苑赏的评委，还是怀疑我？”夏景晟似蹙眉，话锋却是一转：“不过，总好过怀疑你自己。明天我会让企宣部整理好所有的新品资料，派人送到沫色，等你看过以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他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也会附上正式的合约！”
见他一脸认真，她也涌起了一种跃跃欲试的念头，可是，她又犹豫起来，对荣劭卿要怎么说？
怎么说——也要见到面才可以说，他们现在这样算什么？半晌儿，她迟疑着问了一句：“发布会定在什么时候？”
夏景晟眉眼舒展一笑：“那，就要看你了。”
她认真想了一下，也不知道该喜还是忧，他越是这样，她反而越是紧张了。不单单是设计的事，是她实在不想横生枝节。现在，不只是他和荣劭卿之间，隔了一个夏芷青，还有夏梦舒对她的误解，和许南笙的心结。
而他似乎心情很好，顺手开了车上的音响，曲风清新的一首英文歌，略带一点乡村摇滚的调子，令人想起清浅的阳光和绿草地。
可是她坐在那里，平白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这些人，不知不觉之间，已经结成了一个惘局。其实，她一直有留心，自从夏景晟亲眼见过了那对袖扣，她就再没有听他提起过荣劭卿半个字。
林羽沫实在难以想象，这两个男人若是再见面，将会是怎么样。
偏偏，荣劭卿的银灰色宝马车，此刻就停在北海路的路口，远远看到车身，她几乎窃喜得不敢眨眼——他是在等她吗？
她只顾着自己，半点没有注意到夏景晟心里的风云变化，等她发现不对劲，不过是在一瞬间，那种坐在箭靶上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竟然径直对着荣劭卿的车加了速，一口气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一种可怕的预感顷刻笼罩了她：“夏景晟！”
他却置若罔闻，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冷酷的侧脸几乎让她绝望，这样的距离，这样的速度，他究竟要干什么！
赶忙去包里翻手机，一阵手忙脚乱的，连整个包都滑落到了座位底下，而他的脚还踩在油门上，她完全被吓懵了，理智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一脸气急败坏的朝着他狂喊停车，快停车。
而他的面色竟然没有丝毫松动，短短几十秒，她的意志几乎彻底崩溃了，对面车灯亮如闪电，电光火石之间，她恍惚已经看见了荣劭卿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实。那一秒，她全身血液仿佛都直冲到了脑门，只是将脸深埋在手掌之中，用尽最大力气喊出了他的名字！
劭——卿！
耳边是全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车内物体翻来倒去的声响，发动机的引擎声。夏景晟两手急速的打着方向盘，车身瞬间向一边倾倒，她的身体几乎贴在了车门上，又重重的往回一甩，她的头已经撞到了他的肩膀。也不知道转了几个圈，冲出了多远，没有巨响，没有碰撞，只有一阵接一阵，轮胎紧刹地面的摩擦声，冗长而尖厉，划破夜空，惊醒了她溃散的意志。
天旋地转，已经感觉不出心跳了，胸口却彷如擂鼓，鼓声响天震地，似一生也平复不了。当她终于镇定下来，转头似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疯子：“你疯了吗？”
他面色如土，嘴角一开一合：“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她又气又恨：“疯子！”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安全带，伸手去推车门。
夏景晟却一把拽住了她：“对不起！”
“放手，你弄疼我了！”她奋力甩开他，重重的摔上车门，一下车才发现他们开出了老远，她努力的站稳，又辨了辨方向，荣劭卿的车根本不在视线之内。
经过车窗的时候，她几乎没有去看他一眼，她只想尽快离开，离开这个疯子身边！
一声熟悉的喇叭响，正是荣劭卿的车开了过来。她觉得自己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将将站在原地。他的车灯又太亮，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而她就那样半睁半闭的望着，望着他在车内熄了引擎，望着他从车上走下来，望着他一步一步的朝着自己走过来。
大概是灯光太刺眼，等他站到她面前的时候，林羽沫觉得他的脸反而模糊了，愈加看不真切！
他站定在她对面，眼光从她背后的车身上，慢慢转移到了她的身上，一双墨黑的眸子似暗潮涌动，终于确定了真的是她，只一脸质疑而冷峻的看着她。
她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这只是一场幻境，一闭眼，他就会原地消失不见了。她举目望着他，他的唇，他的眼，他眉宇间紧绷的张力，他的每一根额发，只是睁眼望着，不能开口也不能动。
仿佛过了漫长的半个世纪，他眼中似有什么正在消融，像昼夜交替时分的天光，一点一寸的黯淡下去。而她没来由的一阵战栗，几乎冲口而出，他却倾身将她抱起，像往常一样，公主式的横抱法，她整个人的重量就在他的一双手上。
荣劭卿将她放到车上，默默的关上了车门，再绕过去上车，启动车身。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只不过是寥寥数日，他们之间竟像是隔了一堵墙，她心里只发慌，明明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前方车灯一闪而过，雪白的光亮让她猛然心悸，身边的人却连头也没有抬一下，仿佛窗外擦车而过的，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林羽沫的心一点一点的凉下去，凉下去。她宁愿他问她，问她刚才的状况，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而他只是平静如常的做着这一切，开车、掉头、减速、等待门卫开启栅栏，到了公寓楼下，他仍然像往常一样，绕过来为她开车门。
一直到出了电梯，一直到进了门，一直到他洗完澡，一直到他穿过客厅，朝着书房门口走去，她终于忍不住了：“你都不问我……”
荣劭卿脚下一顿，头也不回的抢断她：“我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劭卿……”她身不由已的上前一步，声音却卡在了喉管里，像一个突然失声的木偶，连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摆。
他挺直的背脊似轻微一颤，声音里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你也早点休息！”
她一个人躺在偌大的床上，接近天亮才浅浅入睡。恍惚间似有乱梦，一会儿是小时候跟同学打架，被母亲从班主任的办公室领出来，忐忑不安的跟在母亲身后。再过一会儿，却是上次她发烧的时候，荣劭卿整夜守在床边，轻手轻脚的给她擦汗换毛巾。
忽然之间，她又在一间空荡荡的病房里醒过来，天花板是白的，被子是白的，她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白的，慌慌张张的从一间房里冲出来，外面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走廊，却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她浑身发冷，推开一间病房的门，门后面是空的，一孔耀眼的白光，再推开一间，仍然是空的。
而她就那样不停的推门，不停的找，仿佛有什么要紧的人不见了，却记不起来是谁，只是一间接着一间的找过去。最后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了她要找的人，却是一个小女孩，很小，没有穿鞋，光脚挨着墙壁站着，似瑟瑟发着抖。
她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轻轻抬起了她的脸，却发现那个小女孩就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