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他只是娶她而已
并不是周末,店里客人并不算多,空间上除了楼梯间稍显局促,其它倒也不像外头看着那样陈旧。自然柔和的灯光,一处处看似摆放随意的绿植和花桶,舒缓而优美的小提琴曲,充满了小镇特有的清新和浪漫。二楼的位子并不太多,全都临窗而设,一径儿的木制桌椅,经年累月的,有些已经磨出了斑驳的痕迹。最里面空出了一块不大的地方,看样子像一个临时舞台,兴许晚上有乐队驻唱。
沈婉茹用纯正的法语与店主交谈,以任何商人都无法拒绝的价钱,与对方达成了一致,在她们离开之前,不会提供楼上的位置给其他的客人。
林羽沫默默的坐下去,视线眺出窗外,正是当日那辆汽车最后撞上去的半面墙。墙上有翻新的痕迹,涂料还没有干透,所以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沈婉茹的坐姿极端庄,优雅惯了的人,到了哪里都不会随意。她将马克杯放回桌上,终于再次开口:“林小姐,好像真的对我无话可说。”
林羽沫一怔,堪堪笑了一下。
沈婉茹的视线掠过她的双手,眼神微挑:“一年前,荣劭卿在珠宝行订了一只全钻石戒指。一个星期前,那里的经理告诉我,他取走了这枚戒指。我看林小姐两手空空,不知道是还没有收到,还是觉得太招摇,所以没有带出来。”
她很快想到那只黑色的丝绒盒子,当时就有预感,所以才随手扔进了抽屉里,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去碰,不要打开。那盒子里头,竟然是一只全钻石的戒指吗?
她结结实实的语塞了,根本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只好低头绞着手。
沈婉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水味,极特别,除了玫瑰香、红酒香,还有一味更宽广的香气,好像烈日晒过的青草地,散发出来的清浅而甘洌的草木气息。
兴许是等待的太久,又或者是以为她默认了什么,沈婉茹仿佛失掉了一部分耐心,细腻动听的语调不禁抬高了几分:“三年前,我还称赞林小姐口齿伶俐,怎么如今,反而变的这样吞吞吐吐了。”
林羽沫仰起脸来笑了一下:“不知道荣太太,究竟想听我说什么?”
沈婉茹眸光一闪,仍旧是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你不是应该请我尽快签字,空出荣太太的位置,才好将那只价值千万的钻戒,名正言顺的戴在无名指上吗?”
她看了一眼窗外,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还是那番话:“我很早就说过,荣太太的困扰在于自己的心,并不在我。何况荣太太看重的,也许正是我不在意的。”
沈婉茹抬手撩了一下额发,抿唇一笑,“我倒是还记得。就不知道林小姐从什么时候起,早已经抛诸脑后了。如今还拿这番话来搪塞我,就多少有些欺负人了!”
末了,不轻不重的加上一句:“也实在是,太没有诚意了!”
林羽沫忍不住抬眼看她,花颜明媚的一张脸,美得没有一丝破绽,语气和姿态也算不得咄咄逼人,却令她莫名的心惊肉跳。
又过了半晌儿,她终于应了一句:“荣太太真的多心了,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你的困扰,唯独我,永远也不可能!”
沈婉茹的身体向后微仰,双臂抱在怀中,良久:“即便他恢复了单身,向你求婚,你也不会再跟他在一起?”
她终究只分了一秒钟的神,生硬的点了点头:“是的,我不会!”
沈婉茹停顿下来,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三年不见,她的头发长了,帽檐下巴掌大小的一张脸,肌肤白如细雪,面色仍旧是清清冷冷的,仍旧是那种不经俗世烟火的美。
她还记得,荣劭卿第一次开口跟她提离婚,正是在沈奕阳的满月礼那天。季桑榆求仁得仁,为父亲生了一个儿子。
大约是想起了他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当天晚上的酒宴上,他意外的喝多了。
她没有问他,直接让司机把他们一起送回了西山那边的房子。
原本,她只是打算过去看他一眼,也不知怎么,竟一时情不自禁的主动吻了他,活了将近三十年,投怀送抱这种事,她倒还真是第一次做。
只可惜,她未能如愿!
她事后也想了无数次,他当时明明喝的那么醉,到底是怎么觉察出怀里的人,并不是他心底想要的那一个呢?
荣劭卿坚持推开她的那一刻,她终于忍无可忍:“一个女人而已,总不至于,让你连男人的本能都彻底丧失了吧!”
她还记得,他当时似乎是笑了一下:“如果我说是呢,你是不是同意明天就跟我离婚?”
黑暗中,他的轮廓恍惚竟如神祇,巍峨屹立却冷若冰霜。自从结婚以后,他几乎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男欢女爱,本来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他没有心思,她可以等,他不爱她,她也不介意多花费一些时间与他周旋。
可是那一刻,他的拒绝让她无地自容!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站好,平日里的风度荡然无存:“荣劭卿,你当初究竟为什么娶我?”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他说了一句:“我只是娶你而已。”
是的!从头到尾,他都只是娶她而已!
终于,她十分冷静的回了一句:“既然如此,我又怎么可能轻易的同意跟你离婚呢!”
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爱情,自然也修不出一座共同的坟墓。所以,即便是她后来公开与乔晸出双入对,即便是她闹出一大堆捕风捉影的绯闻,荣劭卿来来去去,永远也只有那一句:“你首先是沈婉茹,然后才是荣太太,分居期间你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那两年,她的确很自由,自由到连远东都可以甩手丢给他。而他,也许从接近她的第一天起,就为将来的全身而退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个殷黎霆,再有一个季桑榆,即便是她父亲本人,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算起来,她还当真是踏踏实实过了两年逍遥快活的日子!
荣劭卿说过,这是他对她的补偿!
她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拥有致命吸引力的男人,凌厉多变又深不可测。她只是料想不到,事到如今,她竟然连恨他都恨不起来。
来这里之前,她曾反复问过自己,倘若还有一丝机会能够留住他,她愿不愿意不顾一切的尝试,即便是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放弃远东,放弃这三十年来努力成为的那个自己,只要他肯留下来,她会不会愿意交换?
然而,只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她的希望终究只是一场奢望,又有多么的遥不可及!
她从来不以为这世间上还有真正的爱情,这一刻,却终于相信了那个始终不爱她的男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刻骨铭心!
他就是爱她,即便三年来,看不见摸不着,远隔千万里,她的一切都存在他的心里,融在他的骨血里,镌刻在他的身体里。这一生,任何人都无法替代,无法介入。
而她,只到现在才终于肯承认,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终于,沈婉茹笑了,越笑越大声,直到把自己的眼泪都笑了出来。
林羽沫原本一直低着头,忽然听见对面的人笑了起来,然后放声大笑,越来越大声,仿佛带着不可抑制的颤音。
她抬眼去看,沈婉茹一头波浪卷发随着肩膀起起伏伏,几缕额发垂下来,而她的一张脸隐在栗色的云鬓当中,神情竟似看不分明。
林羽沫越发心惊,连呼吸都不顺畅了,绞着一双手静坐在那里,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婉茹终于停了下来,仰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不过是片刻工夫,又恢复成了那个明艳优雅的女子。
“其实,我这个荣太太,不过是旁人叫的热闹。在荣劭卿的心里,只怕连一天也没有真正当我是他的妻子。他爱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
她应声抬头,这转变来的太快,只教她难以置信。
而对面的女子,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风范,如果说之前还带着几分探究和对立,那么到了这一刻,已经完全归于了一种云淡风轻的大气。
沈婉茹兀自点了点头,似自嘲一般,缓缓绽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我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所谓的爱情。至多就是个你情我愿,男欢女爱。所以,我宁可相信,荣劭卿和我是一样的人。可是,他明明可以那样爱你,爱到眼睛里,心里,甚至是身体,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任何一个人。这三年来,每个星期,他都会回北海路的公寓去住,只因为那里留有你的痕迹。每一年你的生日,不管天大的事,不管他在哪里,也要穿越大半个地球,只为了能够偷偷的看你一眼。而这一次,就算是父亲出面恳求他,他也坚决要离婚,即便是整个远东集团,他也根本不放在眼里。”
沈婉茹凄惶的笑了一下:“看起来,我这个从头至尾,白白担了虚名的荣太太,和那个明明爱你爱到骨髓里,却始终换不来你一句真心的荣先生,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