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懿没惊动任何人,静悄悄地回到了梧桐居。
此次出门,她只带了慕清出去,又在半路发生了那样的事,迫使两人分开。如今一回到屋子里,她便松了口气,道一声:“谢天谢地。”
慕清已经先她一步回来了,这会儿正坐在桌边,拿着帕子将手中的匕首擦得锃锃发亮。
苏懿唤来碧玉,让她把门窗都关上,这才走到慕清身旁坐下。
“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时辰前。”慕清冷冷地回答着。
苏懿早就习惯她的态度了,可一想,半个时辰前,那不是还没到约定时间她就回来了吗?
嘴角抽了抽:“你就不怕那澹台妖孽弄死我?”
虽然她怕她回去,可是也怕她不回去啊!
慕清将擦好的匕首塞到长靴之中,头也不抬:“我想着主子那种时候都还有心思开玩笑,想来那澹台明庭也不会拿你怎样,便先回来了。”
苏懿一愣:“我什么时候开玩笑了?”
慕清将她之前交给她的那封信拿了出来,便见信纸上只写了三个大字——救、命、啊!
苏懿一瞧自己的大作,有些心虚地嘿嘿一笑。
想一想,千钧一发、危在旦夕的时候,原以为是救命的锦囊妙计,一打开却是这么三个字,换做是她,只怕跳着脚便开骂了。
“更何况,还有其他人跟着主子,且武功在我之上。”
慕清这句话倒是让苏懿大感意外:“还有人跟着我?是谁?”
“没看清。”慕清道,“不过应该不是御刑司的人,我回国公府的时候,是他替我甩掉的追兵。”
“轩辕冽的人?”苏懿捏着下巴想了想,却不是很确定。那家伙可没告诉她,他有派人跟着她。
“算了,既然不是来要我命的,就先不管他。咱们来说说你的问题。”
苏懿坐得离慕清更近一些,尽量地压低自己的声音。
“澹台妖孽只怕已经注意上你了,你看要不要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慕清垂着眼睑,沉默着。
苏懿牵过她的手,握在掌中。
那寒冷冰凉的手指,无一点活人的气息。许是在慕家满门被灭的那日,她就已经死过一回了。
“现在还不到报仇的时机,养精蓄锐才是硬道理。在此之前,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活命。”
苏懿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仔细考虑过慕清的问题,今日澹台明庭半藏半露半真半假地给她说了那么多话,虽然极有可能是在诈她,等她自己露出马脚,却让她不能不在意。
这件事,牵连太大。
慕清面色未变,身上的气息却越发冷冽。
半晌,她才道:“但听主子安排。”
苏懿正着脸色,道:“去找古敏儿,远朝堂,入江湖。若是有事,我便去大茶馆放消息给你。”
古敏儿便是煜王选妃那日,藏在人群中同她一唱一和的那个女子。她自然不是什么真的官家小姐,而是慕清的旧识。自诩“第一百八十代丐帮帮主”,有自己的一套消息渠道,算得上邺京城里不小的一条地头蛇。
大隐隐于市,就躲在天子脚下、澹台明庭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慕清点头,没有异议。
“至于你交给我的东西……”苏懿顿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你信不信煜王殿下?”
慕清目光深深地看了苏懿一眼:“那主子呢?主子信不信?”
苏懿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她知道慕清定然是不信的,从轩辕冽赖在梧桐居、她一直避而远之的态度便可以看出来。灭慕家满门的真凶没找到之前,这邺京城里,朝堂之上,谁都有嫌疑。
且轩辕冽曾说过,慕清的身形步法看着有些熟悉,不保证他是否已经知晓了慕清的身份。
至于她信不信任轩辕冽……
说实话,她不知道。
只要一想到那个男人,脑海里的思绪便乱入一团麻。
可是慕清交给她的东西,放在她手里就是一个死物,若是不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打开,那她们便永远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屋内是死一般的沉寂,偶尔火光摇曳一下,将两人的影子拉成一道长长的黑影。
许久,慕清才艰难开口:“若是主子觉得煜王殿下可以信任,那,我也信他。”
*
義和三十二年十月十二日。
忽如其来的一场雨,让邺京城里一直延续着夏日尾巴的高温,总算是降了下来,带起了秋风瑟瑟的凉意。
苏懿一大早便起来梳洗打扮,准备着一会儿同老太君一起,去赴临海长公主的寿宴。
而此时,距离轩辕冽与她约定的一月之期,仅剩三天。
好像临近年关,一切都开始忙碌起来。家里开始张罗着为苏荣、苏月物色对象的事;西夏的使团也到了明城,不出两日便会入京;甚至连领着闲职的老爷子,最近跑朝堂也跑得勤快了些。
而苏懿已经十来天没听到轩辕冽的消息了,不知道他怎样,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期间也不曾给她带过一句话,就像是彻底断了联系一样。
要不是听到老爷子偶尔提起朝堂上那家伙的英姿,她都快以为他已经被人秘密给弄死了。
期间倒是澹台明庭派人给她送过一封信,让她总算心情好上一些。
虽然那家伙不像什么好人,但不可否认,办事效率不是一般的高。就在他们达成约定的第二天,苟顺的事便成功解决。
听说那苟顺纠集了一大帮打手浩浩荡荡地前往玉颜堂的时候,在半路上就撞见澹台明庭了。那妖孽嫌他们人多挡道,便以“拉帮结派扰乱京城治安”为由,直接让御执卫拿人。
等丽姨娘哭哭啼啼地找到瑞王、瑞王再找到澹台明庭要人的时候,澹台明庭十分大方地一挥手,让瑞王把人给带走了。
不过人带出去的时候,只留了口、活气儿,别说行动了,就是说句话都不能了。
瑞王气急,正准备回去让都察院众督察史弹劾澹台明庭,却不料那妖孽红袖一抖,露出一张供状来,妖颜如花地道:“本座原本只想定他个扰乱京城治安之罪,却不想这苟顺,还招了些不该招的东西呢。”
这下瑞王傻眼了。
这些年来,苟顺不知道替他做了多少事,知道他多少秘密,而御刑司别的可不用提,逼供却是一流,有这些供状在,不成了要他命的利刀子?
听说瑞王当时的脸色啊,比死人还难看;听说替他横行霸道横征暴敛的苟顺直接就被他丢在了御刑司门口,连多看一眼都不愿;听说一众督察史在瑞王府拟了无数奏折,最后却一本都没递上去。
玉颜堂照旧营业,生意红火,热度不减。
而苏懿将澹台明庭那张邀功的信纸烧掉的时候,突地想到: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公务繁忙的御刑司掌司大人,怎么就注意上她开的这间小店了?
他特意地找上她,到底真的是为了帮她,还是说,他其实早就打算动苟顺了,带上她,不过是个顺便罢了?
现在再去想他提出的那个条件,真是越想越不对劲啊。
“二小姐?”夏竹替苏懿梳好发髻,唤了她一声,“您看成吗?若是不行就换一个。”
自碧兰走后不久,夏竹便被老太君派到梧桐居来当管事,毕竟碧玉那小丫头除了做菜之外,连自己都管不好,更何况是管别人了。
苏懿也没细看,随口道:“可以了。”
她从怀里摸出夏春秋给她的那个小瓶子,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轩辕冽让她随身带好这个东西,又让她跟着老太君去参加临海长公主的寿宴,她虽满心疑惑,却也一一照做。
端看他到底要干什么好了。
“走吧,”她起身道,“老祖宗只怕等久了。”
清心院里,老太君已经穿戴完整,见苏懿过来,便唤了春柳去东院催一催。
苏懿听到这话,挑了下眉梢:“老太君要带大姐一起去?”
“一起去吧,看能不能给她物色一个过得去的人家,早点打发出去算了。”提及苏月,老太君重重地叹了口气,面上皱痕深深。
“这么着急?”苏懿拉开椅子坐下,一边抓着桌上的点心往嘴里塞,一边有些意外地问道。
“你这丫头!”老太君瞧着她那粗鲁的举止嗔怪地瞪她一眼,眸光却很快沉了下去,“早点嫁出去早好,再留在府里,只怕要枉生事端。”
苏懿这段时间被诸多事情烦扰,倒还真没怎么注意到苏月,毕竟有上回选妃大会留下的把柄在,苏月她除非真是疯了,否则断然不可能再来招惹她。
如今再听这话,她不由好奇:“她怎么了这是?”
老太君沉着脸道:“月丫头跟你爹和夏氏说,宋家小公爷喜欢她,要我们过去说道说道。”
“哈?”苏懿眨了眨眼,又挖了挖耳,这才确定自己没听岔,“她说的那位宋小公爷,不会是宋国公府那个叫宋元恒的家伙吧?”
老太君没好气地道:“要不你以为,这大周朝有几个宋小公爷?”
苏懿赶紧地抬头朝外张望张望,瞧瞧今个儿天上有没有下红雨。
“不是,她怎么就确定宋元恒喜欢她了?”苏懿没反应过来。
宋元恒她是见过的,一个骚包的爱拈花惹草的纨绔子弟,见着谁都好像会上前调戏两句,他不会饥不择食到连苏月也没放过吧?
想着苏月长得随她娘,也算有几分姿色,应该、大概、也许,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吧。
一说起这个,老太君就颇为头疼:“月丫头说得信誓旦旦、有鼻子有眼,你爹也来求了我与你爷爷好几回。你爷爷的意思,都是自家孙女,他会找机会,上宋国公府走一趟。”
苏懿不以为然地撇嘴:“估计这事儿啊,悬。那宋元恒是邺京城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家里姬妾通房一大堆,但凡见着一母的那甜言蜜语就跟不要钱似的,他要真看上苏月,还不立马张罗媒人上门提亲?这么久没动静,估计连人长什么样都忘记了,爷爷过去提这事儿,不是丢人现眼么?”
老太君目中神色凛然,语气果厉:“所以这次来长公主的生日宴才要带她去,最好能定下人家,先断了她的念想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