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我结束了最后的逃避,回到了北京。那段日子我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愿做。我不想工作,不想出去风吹日晒。我每天在家里,想着这四年发生过的事情,想着夏瑞的爱情,那些谜团真的让我感到头皮发麻。
就这么转眼已经毕业好几个月了,从六月到十一月,我晃荡了这么久。父亲替我在学校里找了一个差事,我留校在录音系当助教,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进行着,我也渐渐淡忘了很多事情,许多事情一旦忘记,也许就再也无法想起。我猜,林安的突兀出现,只不过是夏瑞大脑一时差错,就像是洪水大堤猛然间地管涌,一旦止住了,就没有什么大碍。
下午我在办公室整理文件,是学生的学籍卡,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么大的学校,学籍卡竟然没有完全实行电脑化管理。这一大沓的学籍卡堆满了整个书架,我分门别类地装好,突然间看到一张熟悉的照片,我蹲下去,把一张学籍卡从纸堆里抽出来。
姓名:陈宜妍
国籍:韩国
出生年月:1981年4月3日
2002年9月入读钢琴演奏专业。
韩国?我没想到宜妍的国籍竟然是韩国的,而她的履历如此简单,我原本一直认为像宜妍这样优秀的女孩子应该是从小到大获奖无数,从小到大被无数光环拥戴的。
否则她怎么会那么高调呢。所有人都不认为夏瑞会喜欢这样高调的女生,但他竟然爱上她了,而且一爱就是这么久。
这么爱,爱得让别人一点机会也没有。
而如今?
有人敲门,我绕过一大堆的学籍文件,推开门,是夏瑞。我一脸惊讶地看着他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要结婚了。”夏瑞说。
那天晚上下了些小雪。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早。”夏瑞在我家的沙发上坐着,看着窗外说。妈妈强颜欢笑地给夏瑞端来一杯清茶:“这是她爸爸从庐山带回来的茶叶,你带一些回家去给你爸爸试试,我记得你父亲很喜欢喝茶的。”
“不用了吧,谢谢阿姨。”夏瑞说。妈妈盯着茶几上那个红色请帖看了一眼,眼神黯淡下来,我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妈妈心疼我,怕我难过。
爸爸很快就回来了,一看到夏瑞就说:“在我们家吃个饭再走吧,你就要结婚了,或者出国了以后恐怕机会也难得了。”
夏瑞推辞着说:“不用了,我还有事。”
“爸,让人家走吧。”我说。
我坚持要送夏瑞走一段路,雪还在下着,夏瑞一边走一边说:“今天晚上格外地冷。”
“恐怕我会睡不着,思绪纠缠无法入眠。”
“对不起……雨晴。”
“别对不起,但是我提醒你,结婚了就要好好对待人家,别老想起那个林安,也不要再去找她。”
“我知道,她再也不会出现了。”夏瑞说,“她早就失踪了。”
“失踪了?”我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什么意思?”
“自从我离开家以后,很快就失去了她的消息,没有人知道她去哪儿了。”
“失踪了也好,免得你再去找她。”我说,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说出如此浑蛋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那么爱你……”
夏瑞点头,也许不用我提醒他也会了然于心,他当然知道宜妍很爱他,她说过跟他结婚也是她的梦,像钢琴一样深邃的梦。
那天夜里我还是哭了,为着一个我曾爱过的男人,他今后将不再有属于我的机会。可我哭过了一定就会算了。我还能怎么样呢,难道我会像《低俗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样冲上去大闹婚礼,我当然是不会这么做的,我好歹是个闺秀,是个文化人的女儿。可是我心里一直默默地想着另一件事,那个林安,她会来吗?她会像赵敏大闹周芷若的婚礼那样从天而降吗?
我看着他们俩挽着手走过来时,嫣然一笑。“祝福你们,你们真勇敢,就跳进围城去了。”
“师姐真幽默。”宜妍回答,她又变得那样咄咄逼人,叫人别扭,仿佛曾经那个受伤的女子不曾存在,现在的她又是一个胜利者。
“签证下来了么?”我问。
“还没有,可能有些问题还要请教你呢,你毕竟也是出过国的人了。”夏瑞回答。
很幸福,一定会很幸福。看他妈妈脸上的笑容就知道,看他爸爸舒展的眉头就知道。夏瑞的妈妈向大家解释说,今天的酒席比较简陋,婚礼要在他正式拿到签证以后再办。今天只是祝贺一下,下午就去把证领了。
我和爸爸都来了,还有祁周,宜妍在门口对我说:“师姐,你来了啊?”
我微笑着说:“我怎么能不来呢,我们三个说什么也是死党。”
关于宜妍的许多事情,我都是从这个家宴上了解到的,这个时候我才第一次知道宜妍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夏瑞妈妈问:“宜妍你妈妈怎么没有来呢?”
宜妍说:“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噢……这样子,那真不容易。”夏瑞妈妈说,“亲家真是苦了你了。”她给宜妍的父亲敬酒。
说实话我真的觉得宜妍和她爸爸不太像。她爸爸身上有很浓重的生意人气质,在学校的时候就听说宜妍的父亲在全州和中国东北经营水产生意,生意做得非常大。这个父亲说起话来声音很大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那种生意人特有的喝酒的豪气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那天宜妍是神采飞扬的,她在饭桌上给夏瑞的父母敬酒,一口一个“爸”“妈”,喊得两位老人家心花怒放。
可是夏瑞看起来有些沉闷,当然这沉闷是在心里的,我想,除了我没有别人看出来他的不开心。这场聚会他父母准备了很久很久,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让这美好的酒席中有任何的不和谐。
“宜妍争取也过去,你们俩都在美国也有个照应。”夏瑞妈妈说。
“好,我也争取去朱丽叶,妈,您放心。”宜妍答应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热情洋溢地讨论着,畅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夏瑞妈妈甚至说已经给宜妍订好了婚纱,情比纱长,所以婚纱一定要很白很长,而且要做的不要租的;父亲则说酒席肯定会很大排场,邀请所有的亲朋好友……
宜妍的父亲则是一直笑着,看着美丽的女儿。
饭吃了一会儿,夏瑞就跑到阳台去抽烟,我从洗手间出来,看着他吞云吐雾。“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我拍他肩膀。
夏瑞回过头看着我,沉默着,我再一次看见了他眼睛里的无助,每当他出现这种表情的时候,我就会毫无办法:“你想她了?”
“不是,只是我突然怀疑自己为什么要结婚,这个怀疑从妈妈硬推着我们俩穿着婚纱在影楼里拍照就开始了,不,甚至更早,早到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早,我笑不出来。”
“如果现在这样的情绪是狂风中摇曳的一棵树,那它的苗头应该能追溯到那一粒种子,你能找到吗?”
那粒种子应该就是林安吧。
“你不想跟她结婚的是么?”我突然变得很激动地拽着他的衣袖,“你告诉我,你是真的根本不想娶她是么?”
我再也不能忍了,再也不能忍了。我承认我需要理智,需要责任,需要智慧。可这一刻,我只知道,夏瑞,你要幸福,你一定要幸福。如果你不愿意结婚,千万不要为了任何事情妥协。
“对,没错。我不想跟宜妍结婚。”夏瑞点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