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中到大学,李凯撒和苏君俏的故事,横跨了满满的七年。
那个时候,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那个时候,他觉得会和身边的那个女孩子,永远在一起。
那个时候,“永远”的意义就是一起上大学、一起工作、再一起变老。
所以,当苏君俏悄悄拿回那份志愿表时,他心里是震惊的。
所以,当苏君俏说“就算不在一个城市、心却一直在一起”时,他心里是踏实的。
只不过,当时的他并不明白——苏君俏和李凯撒,原来不是一样的人。
虽然这七年的时光里,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当身份上的界限真正划分开来时、当电话那头的苏君俏提出“我们还是分手吧”时,钢铁侠李凯撒才真正明白了什么是那些小女生嘴里常说的“心里痛痛的”感觉。
当时,心里却是感觉到了,一揪一揪的疼。
那些由“因为”、“所以”串联起来的前因后果、爱恨情仇,随着时光的流转,都已经没有了当年耀眼的痕迹。唯一留下的,不过是“我喜欢过你”这件小小的往事。
李凯撒说得轻描淡写。
唐颂听得荡气回肠。
在这样的情绪影响下,就像交换日记一样,唐颂也掏出了属于她的那个手绘本漫画:
“虽然我也是被迫的,可是既然我知道了你的秘密,那我也跟你分享我的吧。”
“你先等等,”凯撒一下子就捂住了她的嘴,一脸的严肃认真不矫情,“口味重吗?口味不重,我可不爱听!”
唐颂把他的手打掉,深吸了一口气,使劲瞪了他一眼:“不重,算了。”
“别别别,”见唐颂不想说了,凯撒也跟着变了脸,贱贱地嘻嘻哈哈起来,“你看,我都遇到前女友了,是不是需要安慰?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前女友又有了现男友,是不是得做心理疏导?”
“但是口味不重!”
“没事,我能将就!”
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唐颂就这么一字一句地,说了那个只和元妙青分享过的秘密:
“我是‘四亲家庭’的孩子。”
“四亲?”
“嗯,我知道你数学不好,给你时间多数会儿。“
“怎么也数不出四亲来呀?”
“我有亲生爸爸,亲生妈妈,还有亲生爸爸的后老婆,还有亲生妈妈的后老公。”
说到这儿,唐颂转过头看向凯撒。
不出所料地,男生的脸上满是惊讶。
还没等对方讲出那些安慰的话,唐颂就抢先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我初三那年,他们就离婚了。我觉得挺好,至少不用天天在家里吵个你死我活了。”
“后来,他们也各自有了新家。”
“四个人对我都很好,两边都在大房子里给我留了房间,可是哪个都不是我的家……”
“考大学的时候,我就想挑个离家远的城市,然后在那里生根发芽。所以我就来这儿了。”
“新生报道的时候,他们都想来送我,可我就想自己来。”
“现在两边总是比着给我生活费,好像谁给的多,谁就更爱我一样。”
“以前是每家、每个月3000块,现在已经涨到每家、每个月5000块了。”
唐颂盈盈地笑着,好像这是个很久以前的故事。
久得即使再次提起,也不会刺痛心神。
凯撒直起身来,不经意瞥见了唐颂还攥着话筒的手。手指谈不上多么的修长,却也清瘦白皙。手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了两条黑色水笔道,一长一短地横在那里,怎么看怎么是个“二”。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弹起,想要动手去抹掉那些黑色,却又很快冷静了下来,把双手重新支回到身后。目光再次回到头顶的蓝天,却再也不能准确地聚焦。
“交换日记”环节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两个人突然都不再说话,心里却都在琢磨着同一个问题:
“我怎么就把这些事给说出来了呢?”
也许是拍片太辛苦,累坏了脑子;
也许是太阳太毒辣,晒得犯了傻;
又可能是剧情太悲怆,激起了同情心……
总之,在那个场景不怎么生动的中午,唐颂和凯撒,交换了各自从来不会轻易说出口的秘密。
“我的恋情苦等四年,被耍两次,最后宣告无疾而终……”
“我是‘四亲家庭’的孩子,世界那么大,哪都不是家……”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是很微妙的。
尤其是在交换了心底最私密的情绪之后,关系就会不自觉地亲近起来。
特别是凯撒,这种变化在他身上尤为明显。
对于唐颂,一开始,他并没有那么在意。
又或者应该这么说,这个不是特别漂亮、不是特别窈窕、不是特别伶俐、不是特别讨巧的姑娘,确实很难引起别人的关注。
可是,接触一段时间,就不难发现:这个当初气定神闲地要求自己拿着身份证去开房的嚣张姑娘,其实并不像她表面看起来的那么不特别。
那段时间,还真的挺美好。
作为一个刚刚入职不满一年的新人,凯撒不仅要做张大野的御用摄像,还得接上各种奇葩的订单:
早上四点爬起来,跟拍环卫工人扫大街的是凯撒。
中午顶着毒日头,登高爬梯拍电力工人检修线路的是凯撒。
晚上下班不能回家,跟着大妈们探讨广场舞扰民现状的,还是凯撒。
所以,被张大野拖累得永远干不完活的唐颂,和苦活累活一肩挑的凯撒,在下班时间上,达成了一致。
一致地那么晚。
“走吧,姑娘,凯撒大帝陪你吃个饭去。”
“吃什么姑娘决定,钱得凯撒大帝掏。”
“你还真不吃亏啊。”
“傻子才吃亏!”
“你骂我是傻子!”
那个时候,两个人最喜欢去的是电视台门口的拉面馆。
选择少,煮面快,还解饱。
唐颂会挑出一些面条,直接放进凯撒的碗里。
凯撒会夹出两片牛肉,铺在唐颂的面条上。
“张大野就是个大傻X!一天到晚,装给谁看呢!”席间,男生总是会很合时宜地替唐颂骂骂咧咧地打上几句抱不平。
唐颂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再骂几句,太动听了。”
不在场的大野老师总是成为他们话题中躺枪的常客,反正他也确实是压榨两个年轻人的罪魁祸首。
那个时候,可能谁也没有想要对谁动什么心思。
只是,一起吃个饭,一起吐吐槽。
只是,一种微妙的默契。
只是,此时此刻,我想和你一起。
23岁那年的夏天,大四毕业的唐颂通过了电视台的一系列笔试、面试等考核,终于顺利签约。这个瀚大新闻专业的“压线生”总算是如愿拿到了瀚海的户籍,留在了这里。
而那段时间,正好也是暴雨最密集的时期。
如果非得给新闻记者的工作划出个淡季、旺季的话,暴雨天气频发的雨季,绝对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节之一。
“起来了吗?”早上不到六点,睡得迷迷糊糊的唐颂就接到了凯撒的电话。
“你这是骚扰电话吗?”
“刚才主任不是在群里通知每个人都到台里集合吗?”凯撒心里暗想,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没听见。
“干嘛去啊?”电话那头的声音迷糊得有点口齿不清。
“姑娘,您起来看看吧,雨都下成什么样了?昨天晚上不就已经让大家随时待命了吗?”
唐颂裹着睡衣、揉着眼睛、晃晃悠悠走到床边。本来还头脑发沉,可是一看见外面的情景瞬间就清醒了——窗外黑乎乎的,风声雨声乱作一团,狂风撕扯掉的树叶不时地被甩在玻璃窗上,撞击惨烈,声音清脆。
“雨这么大了呀!”
“已经发预警了。”
“现在,是不是打不到车了?”
“我不就是来接你的吗?”
到了办公室,唐颂才明白——凯撒真是救了自己一命。
主任正在认真清点人数。也确实没有人像她一样,在这样的特殊时期还任由自己昏睡。
当天,凯撒要和张大野去拍摄整个城市的排水情况。
新晋记者唐颂和另一位摄像阿亮哥,负责协助他们。
讨论拍摄计划的时候,唐颂第一次见识了大野老师的本事。
“我跟凯撒到这四个点位……”张大野把一张大号地图平铺在桌子上,手指捏着那根吃糖葫芦剩下的竹签,在上面比比划划,“这些都是逢雨必淹的地方。徒弟和阿亮到我标上红圈的这些地道和桥洞,主要拍摄车辆熄火,排管处抢险和市民互助。任务很多,带上传输包,随时把画面传回来。”
“好。”唐颂把他的话都记在本子上,生怕忘了哪一点。
“不过有一样,咱们的采访车地盘太低。也许别人家的车还没事,咱们自己就先动不了了。所以,徒弟啊,一旦车坏了,立马下车!不管路面上有什么,用手机录下来,拿流量回传,我给你报销!”
以前张大野在唐颂心里就是个混子。
因为他得过“中国新闻一等奖”,所以勉强算是个“得过奖的混子”。
可是现在这个全民总动员的特殊时刻,张大野认真的态度和清晰的思路,确实让唐颂刮目相看。
这时,气象台已经发布了暴雨橙色预警。
这个城市的记者们,像整编好的军队一样,按照既定的行程,奔赴各自的岗位。
及时、准确、有序,这样的氛围,让头一回遇到这种阵势的唐颂着实激动了一回。
可是,这次的激动有点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