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好看的身影。
修修长长地站在那儿,轻盈曼妙,婀娜典雅。
栗色的长发垂到腰间,摇曳生姿。
“待我长发及腰时”,说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女子吧。
唐颂也没来得及跟凯撒打招呼,就“腾”地站起身来,朝着这个好看的身影跑了过去。
“您好,我是电视台实习记者,我想给您做个采访好吗?”唐颂指了指手里的话筒,说明来意,“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采访哪方面?”女生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媚地一笑。声音温温柔柔,语气却毫不羞怯。
“这个异地候机楼建成后,给您带来了什么变化?”看到对方对采访并不反感,唐颂像捡到了宝,“您就正常办手续,其他都不用操心。”
“没问题。”人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一笑起来连牙齿都熠熠生辉,一派女神范儿。
唐颂一边兴奋得说谢谢,一边往回跑着,朝凯撒又是挥手又是大声嚷嚷:
“李凯撒,抄家伙!”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
摄像先生手里拎着20几斤重的大机器,站在离她们5米开外的地方,迟迟不肯挪步。
女神姑娘紧握着拉杆箱,站在离她3米开外的地方,好看的笑容僵在脸上。
有那么一个瞬间,唐颂还以为自己正在参观杜莎夫人蜡像馆。
“你们……”她卡在这两具静止的肉体中间,好像也动弹不得,“这是……”
如果不是女神先开了口,估计他们可能会就此定住,慢慢风干。等到几千年以后,新物种派来考古队员把他们挖掘出来,放在自然博物馆的大玻璃罩子里,上面写着“一男二女的未解之谜”。
“好久不见。”女神一开口,唐颂就秒懂了:这两个人肯定有过故事。
没有故事的人,久别重逢时,一般会说:“太巧了,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或者“这么长时间,你死哪去了?”
但是“好久不见”这四个字,却包含着太多意味深长的情绪——想说的话太多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干巴巴地站着又很尴尬,能脱口而出的好像就只有一句“好久不见”而已。
“好久不见,”李凯撒回了同样的四个字,更做实了唐颂的猜测,“刚回来吗?”
“回来有几天了,”女神就是女神,即使面部表情不那么自然,却还是不自然得特别好看,“本来多请了几天假,想回来过个小长假。可是公司突然有事,急着叫我回去……”
“哦……”凯撒答应了一声,就再也没有话了。
为了缓解现场过于安详的气氛,唐颂连忙把两个人的思维往正题上引:“咱们……能拍吗?”
女神姑娘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点头:“如果需要的话,我没有问题。”
摄像先生也不答话,只是默默地扛起了摄像机。
女神姑娘干净利索地办完了各种手续,期间还回答了唐颂的几个问题。一切好像都风平浪静,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君俏,我买了你最喜欢吃的费列罗……”
一个声音穿过凯撒扛着的摄像机、唐颂举着的话筒、不偏不倚钻进女神的耳朵里。
“辛苦你了,我给你们介绍,”女神看向刚刚出现的那个人,“这是我男朋友,张程。这是李凯撒,我同学。”
唐颂的脑袋飞速地旋转着。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总是感觉女神的这句话里,信息量好大。
“原来是记者啊,你好。”女神的男朋友张程向凯撒伸出了手,凯撒也卸下了肩上的机器,礼貌地握住了他的手。
趁着这个功夫,唐颂悄悄看了看张程。和凯撒那副爷们样不同,张程长得白白净净,皮肤好得人神共愤。如果放在戏班子里,一定是个扮小生的好材料。
“哦,我都忘了介绍,”女神款款看向唐颂,“这位是……”
看见女神卡住了,唐颂赶忙想救场,毕竟刚才她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可是还没等她张嘴,凯撒竟然抢了先:
“这是唐颂,唐朝的唐,歌颂的颂,我女朋友。”
和之前的尴尬定格不同,凯撒说出这四个小分句时,语言流畅,条理清晰,表情淡定,声音铿锵。
就这么气定神闲地,撒了个谎。
唐颂站在其他三个人齐刷刷投过来的目光里,那副模样分明就是手足无措、猝不及防。
这是一出没有经过彩排的舞台剧,剧情出现反转,台下的幸运观众突然被男主角拉到了台上。聚光灯一打,全场的人都等着你来讲台词。
可是,说什么呢?
观众本来想出于本能地澄清一下,告诉他们:“李凯撒累蒙了,我们根本没关系。”
就在她正打算把这句不仁不义的话说出来的时候,心虚的眼神却对上了李凯撒的目光。
他根本就没有在请求自己配合,他依然是那个霸道得无以复加的“凯撒大帝”,泰然自若地看着自己,好像根本就没在担心什么。
可是在当时的情景下,唐颂却分明感觉到了对方的逞强和无助。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即使再怎么无助也要逞强的这种情绪,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而且,很快地,她也意识到,因为自己毫无演技可言的尴尬表现,女神的目光已经略带狐疑。
此时此刻,唐颂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我不能让凯撒下不来台。”
于是,她的小宇宙瞬间爆发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唐颂用手里的话筒,也是她能抓过来缓解紧张情绪的唯一一件道具,狠狠地戳了一下凯撒的胸口,“不是说好保密的吗?”
“在同事面前保密,其他人就没必要也瞒着了吧。”
凯撒的反应一向迅速,他的思维就像是在非洲大草原上驰骋的猎豹,刚才还远在天边,跑几步就能近在眼前。
作为回应,唐颂眯起眼睛,嘴巴咧开一个笑容。虽然笑得很甜蜜,但是嘴角还是不自觉地抽动了两次。
“名字真好听,”这个时候,女神好像已经回过神儿来了,冲着唐颂微微一笑,“很高兴认识你,我叫苏君俏。”
苏东坡的苏。
谦谦君子的君。
她在丛中俏的俏。
人家这名字究竟是怎么起的?真是活脱脱的人如其名:既有苏东坡的文采,又有君子的涵养,还有俏丽的外表。这么美好的一个人就站在你面前,想要不动心都难。
就这样,苏君俏、张程这对真恋人,和凯撒、唐颂这对假情侣,“八目相对”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竟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那个……”还是唐颂想起了正经事,“再这么傻站着,你们就该误机了……”
拍摄继续。
在去机场的路上,四个人在大巴车上前后坐着,各自无话。
唐颂默默地看着扛着摄像机跑来跑去的凯撒,很难想象在那个黑白的寻像器里,他看到了什么样的画面。
是张程无微不至的照拂,还是苏君俏若有还无的尴尬。
最后一个镜头,定格在苏君俏进入安检之前的临别挥手上。
唐颂没去理会那个眉清目秀的好看姑娘,最后到底给出了个多么迷人的表情。她只是全神贯注地看向始终没有放下摄像机的李凯撒,依旧挺拔的腰杆和英气的动作里,竟然有了些哀伤的味道。
“刚才对不起啊,”凯撒买了两瓶水回来,“不知道怎么了,我就那样说了……”
唐颂接过矿泉水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遇到那么好看的姑娘,换作是谁,都会胡说八道的。”
“她是我女朋友,以前的。”凯撒倒是很坦白,似乎想对自己刚才的莽撞作出个解释。
“看出来了。”
“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你们感情一定很好。”
“嗯,当时确实是……”
在那个举国欢庆高速公路免费的五一劳动节,两个满头是汗的年轻人,摊坐在机场门口的台阶上。
饿着肚子,互送衷肠。
“我们是高中同学。”
“也算青梅竹马了。”
“她在上海上的大学。”
“异地恋吗?”
“四年异地恋。”
“上大学干嘛不选在一个城市?”
“本来是报了一个学校,谁知道她又从老师手里把志愿表要回来了,”说到这一段,凯撒苦笑了一声,“她说还是想学金融,还是想去上海滩。”
“那你没告诉她,许文强留在这儿,她到了上海滩也当不了冯程程?”
“她有她的想法,我也不想改变她。当时觉得,异地恋也没什么,反正一个学期一个学期的,过得很快。”
“那倒是,只要想在一起,万水千山总是情。”
“毕业那年,我签了电视台,她也回来签了一家银行。”
“这不是大团圆结局吗?”
“上了一个月的班,她就辞职回了上海……说学金融的,还是上海机会多,工作好……”
李凯撒两只手撑在身后,抬头望着天,身上蒙着一层哀伤的薄雾,让人不忍心打扰。
今天的天气不错,有蓝天有白云,是小时候才会有的那种天色。云彩飘得很快,一会儿的功夫就跑了好远。追也追不上,忘也忘不了。
唐颂没有再提问,这个故事已经没有再讲下去的必要了。
李凯撒原本就是个挥斥方遒的角色,他那么高傲的活着,怎么能容许自己有这么不对等的恋爱关系。
不过,他还是在这样的关系里,待了整整四年。
他应该也曾经期待着,一个好的结果。
只可惜,那个好的结果,终究还是没能盼来。
透过正午那最刺眼的太阳光,她看到了一个完整的李凯撒。
A面,是倔强好胜的钢铁侠李凯撒。
B面,是也会受伤、也会妥协的李凯撒。
怪不得,大学四年大家都没见过凯撒的女朋友,怪不得凯撒现在觉得“女朋友”这种东西“不需要”。现在,她一点也不怀疑凯撒的“取向”问题了,他确实不是个让人欢喜的小gay,而是个带着忧伤故事的老男孩。
唐颂很庆幸,自己刚才帮凯撒圆了这个谎。
她了解凯撒把自己抓过来当挡箭牌的原因,尽管它看起来那么执拗而卑微——我只是想在曾经喜欢的那个人面前,延续虚无缥缈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