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就成gay了?”为了不再引起大家的围观,所以凯撒压低了声音。
“怎么成的?这应该是天生的吧……”一杯白开水下肚,唐颂的意识恢复了不少,很认真地想了想,“基因占了很大原因,当然后天的环境因素也是至关重要的。”
“我没问你这个,”凯撒再次压低了声音,“算了,别讨论了……我告诉你,我可是直男!”
唐颂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很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那么多演员都宣布出柜了,‘出柜的’总比‘出轨’的得到的支持多很多。”
“我对人家宣布‘出柜’或者‘出柜’都没有意见,”此时此刻,凯撒真是后悔让她也喝了酒,“可我真不是。”
“不是吗?”
“不是!”凯撒看着她,脸上浮现出了小时候第一次戴上红领巾“入队宣誓”时的那种认真坚定的表情。
“这样啊,真可惜。”唐颂一股脑又灌了一杯凉白开,神志再次恢复了不少。
看着唐颂惋惜的样子,凯撒有点哭笑不得:“相信我了吗?”
“对啊,相信。”
“这样就说明白了?”
“说了相信就是相信啊。”
唐颂有一双干净的眼睛。
凯撒每每回忆起,关于自己“取向”的这次争论,印象最深刻的,其实并不是两个人驴唇不对马嘴的一唱一和。
而是唐颂抬起头,说出那句“相信啊”时,那双干净的眼睛。
说它们干净,倒不是因为看起来清澈见底。
而是因为,凯撒很意外地,看到了一对深黑色的明亮眼球。
那是只有孩子的眼里才会有的颜色。
随着人的渐渐长大,大多数人眼睛的颜色也会跟着慢慢变淡,逐渐退成了深棕或者浅棕色。
可是,唐颂的并没有。
她的眸子,依然黑得发亮。
也许就是在对方抬头的这个不经意的刹那,凯撒的心里已经埋下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执念:
“在那样黑亮的眼睛里,究竟会看到一个怎样不同的世界?”
酒足饭饱地走出来,已经是晚上的十点多了。凯撒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转过头对不急不慢地唐颂说:“这个路口不好打车,我去前面拦一辆,一会过来接你。”
“离学校也不远了,干嘛还打车?”唐颂皱了皱眉头,“钱要是富裕,我可以替你花。”
凯撒被气得乐了出来:“我不是怕你回去晚了又进不了宿舍,一会还得去宾馆吗?这回我可不会借给你身份证了,要不然别人还以为我经常夜不归宿呢……”
虽然已经到了四月,可是这个北方城市的夜晚,依然凉风习习。
唐颂走在凯撒的右边,不经意间闻到了他衣服上淡淡的肥皂香。
那是一种很好闻的味道,弥漫在鼻尖,配合着凯撒好看的侧脸,圈出了一个挺美好的画面。
“既然你不是gay,为什么不交个女朋友?”话一说出口,唐颂就马上意识到,自己又越界了。可是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打算补上一句什么“我就是随便说说”、“你不用回答”之类的话来补救。
凯撒也没有想要回避这个问题的意思。相反地,看得出,他是在很认真地思考。
这个问题,他想了好久。久得连提问的人都已经开始走神,不再期待答案了。
“我想,是因为还没有找到,和我一样的人吧。”
“一样的人?不是应该找一个互补的人吗?”
虽然唐颂也没有太多恋爱经验,但是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所以她觉得也应该是这样。
这个问题,凯撒没有回答。
她也没有再追问。
借着梅子酒在味蕾余留的酒香,享受头脑不那么清醒的微茫。
让唐颂没想到的是,这个借着酒劲儿问出的问题,居然很快就有了答案。
做实习记者之后,唐颂的人生态度比之前严谨了很多。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以前你认为是“毋庸置疑”的那些个说法,在媒体“权威发布”的这个大前提面前,很多词句都是经不起推敲的。
就拿“五一劳动节”这个我们再习惯不过的说法来说,如果出现在当天“主新闻”的导语部分,那么标准的用法,其实应该是“五一国际劳动节”。没有“国际”这两个字,就是不准确的。
听起来确实挺矫情的。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连我们了解事实真相的窗口,用的语言都是不严谨的话,那么公众又怎么能得到最准确权威的信息。
这个道理,居然是从转了性的大野老师嘴里总结出来的。
5月1号这天早上,他特意给正准备出门采访的唐颂打了电话:“记住了,是‘五一国际劳动节’,千万别写错了。”
以前,大野老师可不是这么个认真细致的人,他的心比航空母舰一样大,像拍片这样的小事,他从来都不愿意走心。让他产生变化的原因,非常简单粗暴:大野老师恋爱了。所以,大野老师转性了。
据说是他利用年假跟团去了趟威海,在旅行社遇到了一个一同出游的姑娘。
在那个浪拍沙滩、风吹海面、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美好画面里,人体的各项生理指标和激素水平也跟着发生了变化。张大野感受到了传说中“怦然心动”的感觉。他像一个少年一样,积极向上、潮气蓬勃、有生命力。想要在那个风姿绰约的姑娘面前,展现他最强大的一面。然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开始努力工作,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这个年度的“中国新闻一等奖”还是非张大野莫属。
不过,节假日可不是用来发愤图强的时候。这个五一小长假,他得用来培养好不容易萌发的新恋情,至少不能让人家姑娘过早地意识到:自己后半生的伴侣,是一个几乎没有节假日的新闻记者。
“这么不放心,不像是你的风格啊,”听得出,电话那头的大野老师,一反常态的焦虑,唐颂忍不住拿他打趣,“我争取不给你砸锅。”
“徒弟啊,你现在拍的片子可都是以我的名义播出的。今天晚上,我女朋友全家老小都等着围坐在电视机前看这条新闻,为了我的终身幸福,你可千万别让领导把片子毙了啊……”
“你今天一天都在陪她,晚上播的还是你拍的新闻,你女朋友全家不觉得奇怪吗?”
“我就说是为了要陪她,所以提前拍出来的啊!”
情真意切、有理有据,张大野这番话一出,唐颂顿时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我会fighting的!”
“不愧是我张大野的徒弟,才实习了一个多月,就能独立拍片了!简直是业界奇迹!”张大野本来打算夸夸唐颂,谁知道却被唐颂接下来的话,噎得上不来也下不去的。
“我之所以能成为业界奇迹,主要还是拜您这个业界奇葩所赐。生活艰辛,不努力不行,张老师再见!”
很多城市的工程项目都喜欢选在像“五一”、“十一”这样特殊的日子竣工,所以这些节假日里,总是有很多人不能休息。
比如民工,和新闻民工。
唐颂和凯撒在电视台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看着他们俩大机器小机器地往后备箱里一通猛装,司机师傅好奇心爆棚:“嚯!大过节的还这么拼命,这一个月得赚多少钱啊?”
一句话问得两个人“竟无语凝噎”了。
“我没有钱赚,他比我好一些,”唐颂指指凯撒,“估计能赶上您一半的收成。”
“那还这么拼命?图的什么?” 司机师傅的这句话,道出了一个至今没有答案的课题——凡是干过和媒体沾边工作的人都知道,“五加二”、“白加黑”说的就是这帮子新闻民工。尽管大家都知道这个职业危险、性价比低、操着卖白粉的心赚着卖白菜的钱,可是新闻专业仍然是热门专业,每年都有一大批新人前仆后继、挤破了脑袋想进媒体。
有的时候,有些事情,真的没什么道理。
今天,唐颂要拍的片子,是位于火车站西站的异地候机楼启用。
先科普一下,所谓异地候机楼就是指,在机场之外的候机场所,除了登机前的安检之外,所以功能都在这个异地候机楼实现。
唐颂的拍摄内容,就是跟拍一位在西站候机楼办理登记手续的乘客,然后再跟着他去机场,体验一下这个候机楼究竟是怎么个方便法。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得跟拍一个什么样的采访对象呢?
用凯撒的话来说,采访对象有“三不行”。
三五个聚在一起的年轻人不行——你一拿话筒过去,他们就莫名嬉笑起来,指着旁边人的脸一副好心肠地模样:“你说吧”、“你说呗”……然后谁也不说,一溜烟就都跑走了;
年纪太大的不行——他们想说的,和你想让他们在镜头前面说的,总是不一样。说着说着就跑题了,而且怎么拽都拽不回来;
五官不明媚、发型不清爽、皮肤不白皙的不行——因为领导会说,采访对象的整体形象不能代表瀚海这个大都市的精神风貌。
挑挑拣拣下来,能采访的人确实没剩多少了。
而且,就算你选中了人家,人家也未必乐意配合你。
就这样,几个回合折腾下来,唐记者被路人甲乙丙丁们拒绝了一溜够,在旁边又出主意又说好话的凯撒更是被肩上的摄像机压得脱了相。
天气出奇地燥热。
坐在候机楼里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乘客,唐颂和凯撒陷入了深思。
“要不……”唐颂托着下巴,两眼放空地看着被摆在地上的三脚架,“我先去找吧,你和机器在这儿等我,我找好了就呼叫你。”
“你这算是怜香惜玉吗?”凯撒也摆着同样的造型,托着下巴,两眼放空。
“我觉得咱俩只能保住一个。”
“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唐颂虽然没了力气,可还是动了下眼角的肌肉,算是瞪了他一眼:
“你这个德性,当年是怎么选上学生会主席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袭淡绿色的长裙闯进了唐颂的视线。接下来发生的那一幕,两个人都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