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每个人都还没有从圣诞节的余温里缓过神儿来。
阿亮因为“平安夜”终于和“他的小夏”单独约会了，所以心情激动，脑门一直冒汗，又吹了凉风，直接感冒发烧请假了。
所以唐颂“因祸得福”地，得到了李凯撒这个摄像。
为什么“记者和摄像的搭配”，一直都在李凯撒、阿亮、唐颂这些人之间排列组合？
答案很简单：因为老摄像不喜欢新记者。
在这个小圈子里，也是有它的阶级和规则的。
新记者，就像唐颂这样的，拍的都是些费力气的选题。而且因为没什么经验，用的全是些笨法子，走得全是弯路，拍一天片子下来，摄像也得跟着累得半死。
与其这样，老摄像当然还不如干脆就跟那些“滑头”的老记者“强强联合”。
唐颂是栏目今年唯一一个签了“台聘”的新人记者，外录科连着三年收成不好，只招了李凯撒和阿亮两个新面孔，所以他们之间的组合也就顺理成章了。
今天，唐颂要去拍前段时间大家救下来的“800猫”。
“那些猫后来怎么样了？”设备租借室里，李凯撒麻利地调试着摄像机。
“基本上都领养走了。当时救下来862只，现在还有90多只。不过因为那个仓库，人家要收回了，所以他们今天得搬家……”
唐颂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尖尖的甜美声音就钻进了耳朵里。
“凯撒学长，今天我还要和你一起去呦！”
姚子夏站在门口，手指轻轻绕着新染的栗棕色卷发的发梢，配合着粉红色的斗篷式短款大衣，好像昨天的喜庆狂欢都还没完事。
“仓库的环境不太好，你确定要去吗？”李凯撒又重新低下头，机头灯好像有些接触不良，一闪一闪的。
“凯撒学长，你不用这么担心我的呀。我们可是好‘拍档’啊！一天都不能分开的嘛！”
姚子夏变了。
她说起话来不再节奏混乱，可是却又新添了满嘴“台湾腔”的新毛病。可能是因为之前没做好心理建设，唐颂只听她说了这么几句话，就已经隔着羽绒服、毛衣、秋衣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上起的鸡皮疙瘩。
“你介意吗？”凯撒拆下那个接触不良的机头灯，转过头来看着她。
“你是……问我？”唐颂傻愣地站着，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你的摄像，我们才是‘拍档’，所以我得问你的意见。”
12月的北方，最低气温已经降到了零度以下。
走在户外，嘴里都能呼出白色的哈气来。
之前唐颂他们的报道很有效果，很多人在电视上看到新闻后，就专程跑过来领养。现在，仓库里的猫已经少了很多，剩下的这不到100只，每天也都有热心志愿者轮流来照顾。
“这些猫都要搬走吗？”唐颂走进仓库的第一件事，就是熟练地拿起猫粮袋子往食盆里倒猫粮。
“已经占用了这么长时间，人家老板也要用仓库做生意了……”说话的，是当时带头和猫贩子吵架的那个大姐，姓程，是这个“救猫”小分队里精神领袖，也是队里坚持时间最长的人。
“新仓库在哪？”
“在市区，我们以后去的话，就更方便了，”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程大姐已经和常来常往的唐颂记者熟络了起来，“有人特意给我们找了个400多平米的大房子，人家不要钱的，可以一直用到这些猫都领养完了为止。”
“出手真大方啊，得好好谢谢他。”
“要我说啊，得好好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的报道，怎么会这么快就领养走了这么多只猫……”
简单聊了几句，唐颂就给程大姐做了个采访。程大姐最近这段时间因为经常要被采访，所以已经锻炼出了出口成章的本事：
“一直都有好心人在资助我们，知道这间仓库不能用了，马上就有爱心人士跟我们联系，帮我们找了个新的地方。在这里除了要感谢电视机前用各种方式帮助这些猫的市民们，也希望呼吁有养猫意愿的朋友，能够积极参与领养，变“买宠物”为“收养宠物”。”
采访顺利完成，李凯撒又接着去拍志愿者们收拾东西，准备给猫搬家的画面去了。唐颂留在原地继续和程大姐了解情况。
“那个好心人一会过来吗？要是能采访到他就更好了。”
“他说估计来不了……”程大姐摇摇头，“不过他说一会儿会派车过来，帮我们把猫拉过去。”
“他不是志愿者吗？”
“不是啊！”说起这个解决了大家燃眉之急的好心人，程大姐满脸都是笑，“他来过一次，问我们有什么困难，我们就说现在快没地方养这些猫了，人家立马就给解决了！你说这叫什么？这叫好心有好报！”
今天的任务就是等车来了之后，把猫抬上去，搬到新家去。大家正在收拾的功夫，姚子夏踩着细跟高跟鞋“腾腾腾”地跑了过来。
“凯撒学长，我刚才看到一只白色的小猫，好可爱好可爱啊，就像小天使一样哦！”
凯撒笑了笑：“你形容的，倒是挺生动的。”
“那我们收养一只，好不好？”
这个硕大的仓库，因为猫笼数量的减少已经变得非常空旷。所以，这个带着浓郁“台湾腔”的甜腻声音，轻轻松松地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你想领养的话，可以去那边登记。”
李凯撒脸上依然堆着笑容，但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把重音放在了“你”上，就这样生生挤掉了那个姚子夏扔在空中久久挥之不去的“我们”。
“我们可以一起养嘛。我自己也不太会，如果你可以跟人家一起的话，就真的是太开心了。小天使就有家了啦！”
姚子夏还不死心，甜腻的“我们”再次来袭。
“怎么一起养？”李凯撒依然微笑，可是语气却和平常不太一样。
“两个人轮流照顾呀，一人一周。”
就在这个时候，负责登记的胖胖的女孩扭着身子走了过来，一张嘴就全是咄咄逼人：
“还是这个小姑娘实在。不像有的人，来我们这里拍了那么多次，呼吁大家领养，自己就一点实际动作都没有！”
说着，她又看了看姚子夏：“小姑娘，你也是记者吗？”
“是啊是啊！姐姐，我们记者不光是报道新闻，而且我们也最应该出手相助，解决你们最实际的困难！你说呢，唐颂姐姐？”
姚子夏眨巴着眼睛看向唐颂。
此时，唐颂的脸不由得一阵红。
姚子夏和那个胖女人说得没错，她确实就是那个呼吁大家都来领养、自己却无动于衷的记者。
见唐颂不说话，姚子夏可爱地吐吐舌头，抓着唐颂的胳膊左摇右晃，像是在央求她“拿出点爱心”一样：
“唐颂姐姐，要不你也领养一只吧。你看它们多可爱啊，不帮帮它们的话，心里多少都会有些不安的……”
“我不喜欢猫，”唐颂皱紧了眉头，连鼻子上也牵扯出来淡淡的纹路，“如果不够喜欢的话，怎么能保证以后会好好待它们？”
“不喜欢猫？”那个胖女人横着身子，一下子就挤到了唐颂面前，“那你还假模假式地跑过来拍什么啊？虚伪不虚伪啊？哦！我明白了，想借这件事出风头对吧？没想到你年纪看着不大，心机居然这么重啊！”
这个胖女人越说情绪越激动，离唐颂也越靠越近，肉乎乎的大胖手指一个劲儿地在她面前指指点点。
一切都发生得特别快。三言两语之间，整个仓库里瞬间弥漫了让人窒息的火药味儿。
就在唐颂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被人家逼问得张口结舌的时候，李凯撒突然从人群中钻了出来，伸出胳膊，把她紧紧护了起来：
“唐颂每次来，都带着钱！你不了解情况，就不要瞎说！”
见这个情形，程大姐也赶紧凑了上来打圆场：“胖丫，你今天怎么了？唐记者哪次来都塞给我钱。她不让我写真名，都是匿名登记的。”
这个叫“胖丫”的胖女人，家里本来是开炼铝厂的。可是因为不按规定生产，污染超标，被媒体曝光了，厂子也只能关停了。所以她对于记者，有种天然的抗拒，早就想找机会让唐颂难堪了。
胖丫现在虽然自知理亏，可话茬子却一点也没败下阵来：
“每次都给钱？看来记者真有钱啊！有钱了不起啊？就算你们不来，我们照样能想办法把猫都领养出去。用不着你们在这儿，利用我们给你们做新闻素材！”
李凯撒虽然性情霸道张狂，可是对于陌生人，从来都是谦和有礼的。不过面对这样的指责，他的脑门上也爆出了青筋。
“志愿者照顾它们，记者负责报道扩大影响力，大家各司其职，有什么问题？”
胖丫从鼻孔往外“哼”了一声：“说了半天，都是虚的，还不是没什么实际用处？”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一个年轻男人突然冲了出来，把人群中这个依然气势汹汹的胖女人往外拉开了半米多，“如果没有唐记者的报道，我根本就不会把房子给你们！”
听到这个声音，唐颂愣了一下。再一抬头，整个人都呆住了。
来的人，是宋小北。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也包括那个一直不依不饶的胖丫。
宋小北松开手，理了理外套上的褶皱：“各位，车已经到了，咱们装车吧……”
就这样，现场的人瞬间收起了脸上的尴尬，又都热情洋溢地忙了起来。
程大姐拉着唐颂，走到宋小北跟前：“这就是给我们找房子的好心人。不过，听刚才的意思，你们俩好像认识啊？”
“大姐，我们从小就认识，”宋小北礼貌地点点头，“本来今天有事不能来的，不过临时取消了，所以就过来看看……”
“哦哦哦，那你们先聊，我去那边帮忙。”
程大姐也是老江湖了。看着宋小北的表情，和唐颂的脸色，就知道这两个人肯定有点故事。于是就很识相地走开了，还顺手拉走了站在旁边的凯撒和姚子夏。
唐颂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混乱中缓过神来，直勾勾地抬头看着宋小北，也不知道说什么。
“唐颂，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你啊，我替他们谢谢你……”
“跟我还要这么客气吗？”
宋小北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如果他看着你的时候，恰巧在说话，功力就会陡然攀升。
“没有任何事情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还是要谢谢你，”唐颂显然已经在这么一来一回地闲聊中，恢复了平静，朝他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我也去帮忙了。”
就在唐颂转过身的时候，宋小北却突然扶住了她的肩膀。
虽然是白白净净的男生，但是力气还是不小的，他这一扶，唐颂整个人都动弹不了了。
“我真的想补偿你，”身后的宋小北，声音缓缓而来，“我知道因为我，给你带来了伤害。我现在只是想让你开心，只是希望我们能回到从前那样……”
宋小北能说出这样的话，唐颂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自从那次在咖啡馆里遇到他，现在的这种情形就已经不可避免了。
“小北，你现在不是16岁了，我也不是……我们谁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