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了这一部分的拍摄,唐颂他们叫了辆车,跟着前面的大部队一起,往新的猫舍开。
和唐颂一起坐在后排的姚子夏,一上车就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说起话来还是那股子甜腻腻的台湾腔:
“他们这里的人都好凶呀,我还以为刚才要打起来了呢,一下子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呢……”
车里剩下的两个人都不接话,车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尴尬。
姚子夏好像并没发觉大家的异样,嘴里依然在念叨着:
“不过,唐颂姐姐,你怎么会说那样的话呢?”
“我?”听见自己被点名了,唐颂有点没反应过来,“我……我说什么了?”
“就是那个啦,”姚子夏咬着嘴唇,样子显得好像有些为难,“就是你说,你‘不喜欢猫,不能领养’的那句……”
“对呀,我是不喜欢呀!”被她这么一说,唐颂更糊涂了,“不喜欢怎么领养?有什么问题吗?”
“那些人,可都是爱猫人士啊,你这么一说,他们肯定就急了呀!”姚子夏一本正经的样子还真是不常见。
唐颂有些懊丧。
也许,这次姚子夏说的是对了。
尽管她的台湾腔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可是也不能否认,她说的那些话还是有道理的。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说那句“不喜欢猫”,而是换一种说法,比如家里现在没有条件养之类的,也许刚才的冲突就不会发生了。
“我刚才处理的,确实不好……”
唐颂皱了皱眉,其实在她心里,还有另一种情绪在腾腾往上蹿着。
那是一种让人窒息的失落感。
即使她依然笑着把剩下的采访和拍摄完成了;即使她仍然挺卖力气地跟着大家一起把屋里剩下的50几个猫笼抬上了车;即使她很大方地跟一脸不好意思的程大姐说“没事没事,您别放在心上,我可是身经百战了”……但是,坐在采访车里,前往新猫舍的路上,她还是觉得失落。
唐颂他们所在的栏目叫做《新闻第一线》,是整个瀚海收视率最高的自制新闻栏目。每天的收视率都能达到10%以上,可以说是整个瀚海电视台最成功的节目。
收视率计算的是,在某个时段收看某个栏目的观众人数占到总人数的百分之几。
拿瀚海来说,现在大约有800万居民。收视率10%,也就意味着800万人里的10%——也就是80万人,都在关注这个节目。
这个收视率,在2012年已经是非常厉害的成绩了。
之所以能这么受欢迎,是因为《新闻第一线》是最贴近老百姓生活的民生新闻节目。不管是拍摄主题还是叙述方式,都非常接地气。这些年来,瀚海的市民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遇到解决不了的难事,第一个想找的不是某些“相关部门”,而是拨打《新闻第一线》的热线电话。
“喂,我想跟记者反映个问题啊……”
虽然作为新晋记者的唐颂,没有什么机会拍摄热线新闻,可是即使是拍资讯,那些“相关部门”也会非常配合。人家一听是《新闻第一线》的记者要来,都是各种积极。
对于入职半年的唐颂来说,刚才胖大姐指着鼻子的质问,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待遇。
而且,她为这些猫,确实付出了不少体力、精力,光是刚才那个远在郊区的仓库,她就跑了不下20趟。用程大姐的话说,“三分之二以上的领养家庭,都是因为看了唐颂的报道才跑过来领养的”。
所以,尽管明明知道胖大姐是存心找茬,可是唐颂心里还是觉得失落。
也许,那个时候,20岁出头的唐颂还不知道——记者职业生涯中的纠结和苦涩,这才刚刚开始。
宋小北找来的这间猫舍,其实是一套400多平米的别墅。建在市中心的别墅,价格可想而知。
姚子夏进了屋,显得比猫还兴奋。
“哇塞,这里居然还有影音室哇,棒棒的啊!”
“院子里有游泳池吶,好高级的感觉!”
“露台还可以烧烤的,这家主人好周到的呀!”
接着她又跳到了宋小北身边,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小北学长,把这里租下来,要好多钱的吧?”
小北学长?
唐颂、李凯撒、姚子夏这一小撮人都是瀚大毕业的,叫个“凯撒学长”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人家宋小北明明是瀚海艺术学院的,都没在一个学校上过学,也能划拉成自己的学长吗?
宋小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应该是吧……我也不太清楚……”
“不清楚?花多少钱,你不知道的吗?”姚子夏犯了穷追不舍的毛病。
“其实,那个……”宋小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这是我的房子,看这些猫没地方去才腾出来的。”
“什么?”姚子夏眼珠一转,早就听说这个宋小北有钱,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么“有料”,“那你现在还有地方住吗?”
“旁边那套,也是我的。”
不一会儿功夫,这套带露台、挖了游泳池、自带影音室的大HOUSE,就被这90多只猫占领了。
“程大姐,我们先走了,晚上就能把这条新闻发出去。”唐颂和凯撒收完了设备,就跑去和程大姐道别。
“唐记者啊,今天真是不好意思,”程大姐还在为刚才的事觉得不安,一脸的抱歉,“我们这里也不是个什么组织或者团队,大家都是自愿过来的,谁也代表不了谁,所以谁也管不了谁……”
“您千万别这么说,我来这里,也是我自愿的。这个场面,我也应该承担……”
小北提出要送他们回电视台,被凯撒客气地拒绝了。
谁知道姚子夏却蹑手蹑脚地跑到凯撒身边:
“凯撒学长,你不要这么自作主张嘛。唐颂姐姐和他关系很好的,不然他也不会拿出这么大的房子来帮忙的呀。也许人家两个人,现在就是想在一起多待一会儿嘛……”
李凯撒不动声色地背好摄像机,抓起三脚架:
“我们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嗯,他们是打车来的,现在还得打车回去。
回去的路上,凯撒始终没有说话,脸上的五官像是商量好的一样:全都酷酷的。
倒是姚子夏,反射弧特别长,至今都没有从大HOUSE的视觉冲击里回过神儿来:
“唐颂姐姐,小北学长是不是很有钱、很有钱的呀?”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你们从小就认识的呀,应该很了解啊。”
“你怎么知道的?”唐颂突然发现,这个姚子夏真是有做“娱记”的本事,不光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而且还什么都能打听出来。
“我刚才跑过去跟他聊天的时候,他自己说的呀,”说到这儿,姚子夏突然诡异地一笑,“我偷偷告诉你呀,刚才他还问我,你做记者会不会太辛苦。你看,小北学长多关心你呀,人家觉得好羡慕啊!”
不是说好了“偷偷告诉你”的吗?怎么现在连正在开车的出租车司机,能忍不住扭过头来看了唐颂一眼呢?
“就是同学而已……”
“唐颂姐姐,傻子都看得出来呀——宋小北学长和你的关系,非比寻常!你说对吧,凯撒学长?”
半天没动静的凯撒,终于也被点名了:
“我要是说‘对’,说明我和傻子水平一样;我要是说‘不对’吧,说明我还不如傻子。姚子夏,你这个问题,问得真有水平。”
唐颂被他逗得咯咯直乐。
她心里是高兴的。
听到凯撒迂回婉转地绕过了这个问题,她的心里顿时觉得热乎了起来。
“李凯撒,我也有个问题。”
“怎么?你那儿也有个“和傻子比较”的话题,等着我呢吗?”李凯撒坐在副驾驶,唐颂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听声音,他应该是在笑。
“我给他们钱的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刚才和“胖丫”的混战中,凯撒站出来为她解围时脱口而出的这句话,真的把她搞蒙了。
唐颂每次去拍片,确实都会悄悄给程大姐留下几百块钱,可是她要求匿名捐钱,所以除了程大姐,应该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我哪知道?”李凯撒转过身来,一脸的无辜,“你又没告诉我……”
“那你刚才……”
“我猜的,”他像是笑了一下,立马就把头转了回去,不过声音还是清清楚楚地留下了,“而且我也知道,我猜的一定对!”
回到食堂的时候,很幸运地赶上了台里的午饭。
一般来说,从11点半开始,就已经陆续有人到食堂打饭了。午饭时间会一直持续到2点。可是,就算是长达两个半小时的供餐时间,记者们还总是赶不上“饭点”。
1点半,食堂里还有些饭菜可以买。趁着李凯撒去买饭的功夫,姚子夏探过身来,表情看着有些神秘兮兮的。
“唐颂姐姐,我已经都知道了呢。”
“哦,”唐颂觉得今天大家说话都有点莫名其妙,“知道……什么了?”
“凯撒学长的一切。”
“一切?”
就这样,姚子夏像是背“百度百科”里的“明星档案”一样,如数家珍地、彻彻底底地向唐颂介绍了一回李凯撒。
“凯撒学长是狮子座的,8月20日的生日。AB型。喜欢蓝色,夏天爱穿白色T恤,冬天常穿白色毛衣,有的时候里面还要套一件灰色衬衫。
“上大学的时候,一直都是班长,后来做了记者站站长,大三的时候当选了校学生会主席。
“不光是这样,他运动神经还特别发达。校篮球队队长,足球队守门员,而且还擅长‘4×100’接力,在市里都拿过名次呢。
“他是本市人。妈妈已经退休了,爸爸还在上班。”
唐颂也很配合地点点头:“真的是……挺全面的。”
看来,李凯撒父亲住院的事,真的没几个人知道。
说完这些,姚子夏得意地挑了下眉毛:
“虽然唐颂姐姐不愿意帮我,可是我还是有办法知道他的一切……”
“其实你说的这些,大多数我都不知道。”
“看来,你们之间也不是很了解。”
“是啊,其实并不了解。”
“所以,唐颂姐姐,这一次,我就不客气了呦!”
虽然明知道这样的斗嘴实在是没有任何意义,李凯撒也不会因为这两个在这里的你一言我一语,就做什么决定。
明明知道是荒唐的,可是唐颂还是想要荒唐这一次。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粉红色女孩,说出的四个字却一点没留情面:
“凭什么呢?”
“就凭我这么了解他!”
“姚子夏,我肯定没有你谈的恋爱多,我也不懂你的那些恋爱理论。我只知道,喜欢一个人或者被一个人喜欢,光靠这些是不行的。就算你知道他的‘生辰八字’,甚至弄清楚他幼儿园时坐在哪个座位上,都和‘喜欢’没多大关系……”
多幼稚!她居然和姚子夏说了这么幼稚的话。
因为自己都嫌弃自己,所以这番话刚说出口,唐颂就站起身来,跑到窗口那里帮凯撒端饭了。
今天的套餐是鱼香肉丝、笋丝炒肉、西红柿炒鸡蛋,外加一碗蛋花汤。
等饭菜摆到桌上,凯撒又像想起来什么一样,重新折了回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一路小跑地端回了一盘虎皮尖椒。
“怎么还炒了个菜呀?”唐颂把这盘尖椒摆在桌子中间,“这么多菜已经吃不了了。”
“因为你不吃喜欢鱼香肉丝啊,我就让他们单独炒了个你的‘必点项目’!”
整个午餐时间,姚子夏都闷着头吃饭,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盘子虎皮尖椒,她连碰都没碰过。
嘴里嚼着虎皮尖椒的唐颂,也没像往常一样,对食堂的这道拿手菜大加赞扬。
她心里那道关于“喜欢”和“了解”的命题,因为这道色香味俱全的虎皮尖椒,忽然没了答案。
“可能,‘了解’真的不能代表就是‘喜欢’。”
“了解唐颂爱吃虎皮尖椒,也不代表李凯撒就喜欢唐颂……”
唐颂自以为已经弄明白了这套理论的逻辑关系,可是回到家以后,还是忍不住拨通了元妙青的电话:
“你能帮我分析一下吗?姚子夏怎么老是这么直白地跟我说,她对李凯撒的想法啊?”
一直身为“压线生”的唐颂,在记忆方面却有过人的有天赋。她能够把姚子夏出现以来,在她面前的“表白”次数数得一清二楚,而且每次说的内容大致是什么,也能记得八九不离十。
元妙青毕竟是在望洋集团做行政的,每天的工作就是察言观色、趋利避害。所以,分析个把人的心理,还是有一套的。
“像姚子夏这样的女孩,估计生下来就是用来被人追的。如果李凯撒对她稍微有那么一点意思,人家早就出双入对了。
“可是现在,她还得在你面前撂狠话、费工夫,只有一个可能性,她对李凯撒肯定是没有把握的。
“而且,她觉得,你就是挡在他们之间的绊脚石。不然,也不会想要通过挫败你来得到心理安慰。”
听了这话,电话那头的唐颂叹了口气:
“唉,虽然我知道你是向着我的吧,可是你这话也说得太不写实了……姚子夏还用得着从我这儿找心理安慰吗?”
没错,姚子夏真的是那种“人家人爱、花见花开”的女孩。
虽然她只是个实习生,可是周围的同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这倒也不光是因为姚子夏生的好看,更重要的是,人家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大家都觉得,姚子夏实在是懂事又贴心。
所以,这样的女孩,真的没有必要从一个生活圈子一直都很小众、说话直爽到容易得罪人的唐颂身上,去找什么心理安慰。
“唐颂啊,每个人都不会认为自己的生活是十全十美的。我们都会羡慕别人的生活,姚子夏也不会例外的……也许,光是因为李凯撒那么了解你,就足够让她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