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颂已经想不起来，望洋广场刚建成时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只是依稀记得这里有些荒凉、有些萧瑟。
可是如今，这块100多万平方的商圈，俨然已经成了这个城市的中心。
唐颂早到了半个小时，在广场正中央的喷泉池边找了个长椅坐下。
池边，不少人手握硬币，紧闭双眼，虔诚默念。
池底，不知扔进了多少人的“我希望”。
也不知道，有多少如今已经成了真。
也不知道，有多少如今还是一个梦。
离她最近的一个小女孩，七八岁的模样，双手合拢：“明天的摸底考试一定要拿100分。”
笃定而虔诚。
然后，一道银色的光，顺着波纹，没了声响。
身后，一个声音。
“嚣张姑娘，也给你拿个硬币玩玩？”
唐颂想象过好多次，他们重逢的画面。
却想象不出自己的脸上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冷漠的，无情的，或者是愤恨的。
但是，在见到李凯撒的那一个瞬间，这些猜想终于有了答案——女生白皙的脸上，分明绽放开了最灿烂的笑容。
傍晚的“一无所有”，繁华，喧闹。
商场外墙投射下来有些刺眼的光。
许愿池里随着音乐乱舞的喷泉水柱。
红裙子的小姑娘鼓着气吹出的肥皂泡泡。
穿着轮滑鞋肆意穿梭的头盔少年。
陌生又熟悉。
好像，谁也不曾错过谁的那些时光。
凯撒依然订了那家他们当初最常来的“丽江印象”。
现在，这里的生意好得吓人。不管中午还是晚上，店外的长凳上，永远都坐满了等位的客人。
窗边的位置，是凯撒提前选好的。
和他们三年前，坐过的那个，一个样儿。
那时唐颂说，只有这个位置，才能看到凯撒停在路边的车有没有被贴罚单。
“大份腊排骨火锅，汽锅鸡，包浆豆腐，再加上一份鸡豆凉粉。”
老板娘显然早就不记得这两位好久没来的旧客人，笑容灿烂地看了凯撒一眼：“都不用听听我的专业推荐吗？”
“不用了，你的专业，未必合她胃口。”
老板娘走后，唐颂悄声说：“她是不是长皱纹了？”
“你眼睛够贼的啊，”凯撒整了整衣服，“我没长皱纹吧？”
唐颂这才发觉，原来这么半天都没有好好看他。
凯撒没长皱纹。
五官工整，皮肤偏黑，头发清爽，身形偏瘦，肩膀却厚实。
始终挺得笔直的背，挺拔向上。
虽然比以前消瘦了一些，可是眼神里闪烁着还是熟悉的光。
和原来，一个样儿。
“一点皱纹都没有，你比她保养的好。”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让唐颂的神经异常放松。
“你……”男生眨了眨眼睛，表情认真，“倒是有些不一样了。”
“我长皱纹了？”唐颂条件反射似的张大了嘴巴。
这种气氛是迷人的。
你可以想象一下。
两个人在靠窗的位置对坐着。
热腾腾的火锅。
微甜的梅子酒。
筷子碗碟不时碰出的清脆。
热气蒸出的额头细小汗珠。
所有的这些元素相互渗透着，渲染出一种挺微妙的情绪。
这种情绪，分明还标记着两年前的记号。
它就停在那里，没离开过，没改变过。
只不过是，按了一下暂停键。
“阿亮最近交女朋友了。”
“他不是喜欢姚子夏吗？”
“连你都看出来了？”
“他做得那么明显，谁会看不出来啊？还天天拿咱们当挡箭牌……”
“元妙青和那个叫王明顺的，分手了。”
“这是好事，我也不喜欢那个姓王的。”
“你也不喜欢他？”
“我只是和他们没有那么熟，不能像你一样，表现得那么露骨。”
“张大野重新做回调查记者了。”
“他就适合干这个，让他拍别的就是浪费人才。”
唐颂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要忘了，原来她和他的世界，有着这么多的交集。
凯撒挑了一块最好的排骨，轻轻放在唐颂的碟子里。
“你都没有话要问我吗？”
“我应该有话要问吗？”唐颂认真地戳着这块最好的排骨。
“你这样……我都没法接话了……”男生无奈地挠了挠后脑勺，样子安静又可爱。
李凯撒，我确实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你。
也许你也有话想要告诉我。
可是，我还是不够勇敢。
我害怕听到一些不想知道的事。
所以，请你。
先不要说。
所以，让我。
再多享受一下，从前的时光。
从“丽江印象”出来，微风徐徐。
凯撒走在唐颂的左边，身上淡淡的肥皂香。
还是最熟悉的那种味道。
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不一样的味道。
洗衣粉的青草香，洗衣液的薰衣草，柔顺剂的莲花香。
这些香味，每一种都清晰又活跃。
凯撒衣服上的香味淡淡的，应该是出自那种最瘦长的黄色肥皂。
唐颂不经意地、贪心地深吸了一口气。
这股淡淡的味道，轻盈地钻进了她的五脏六腑。
“没想到，你还在用这种洗发水……”倒是李凯撒先开了口，“不是说，洗发水什么的，三个月就应该换一种吗？”
“什么？”唐颂被他问的莫名其妙，“洗发水？”
“就是你用的那种，好像有果香，但是闻起来又有点苦苦的……”凯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在北京的时候找了好一阵，都没找到。”
唐颂忍不住笑了。
凯撒说的应该是洋甘菊的味道。
刚到电视台工作的时候，唐颂因为压力大经常睡不着。那时，她就买了洋甘菊精油，据说这种东西能够帮助缓解紧张情绪，帮助睡眠。
其实，唐颂也忘了自己的失眠到底是不是洋甘菊治好的，不过她倒是习惯了这种味道。
有点果香，好像又有点茶香，闻上去不甜腻，反而有点苦苦的。
干净又清爽。
后来，她一直都在用洋甘菊香水。味道轻轻的，她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才能闻得到。
没想到凯撒居然认为这是洗发水的香气。
“这是元妙青家百年配方秘制的洗发水，”唐颂饶有介是地点着头，“所以外面没得卖。”
“那她怎么不用？”
“因为我太霸道了，这么好的东西当然得占为己有！”
“那倒是……”凯撒慢悠悠地走着，配合着唐颂同样不快的脚步，“你是很霸道的……”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唐颂家楼下，凯撒低下头，刚好看到唐颂的影子重叠在他的影子上，她身上的淡蓝色风衣倔强地飘起了一个角。
长长的路灯杆，骄傲地站在小路边，投射下来橙黄色的光。
这种光线其实并不明朗。
昏黄而模糊。
微弱的力量，照不进谁的心里。
唐颂恍惚地害怕起来。
这样的气氛，让她有种“曲终人散”的落寞。
“我先上去了，元妙青还在家里等我……”唐颂决定结束这场让人胆战心惊的沉默。
这种表演她最擅长。
干脆地回过身，潇洒地挥着手，脚步坚定又有气势。
没给留在原地的那个人说“再见”的机会。
唐颂背对着凯撒往前走着，脸上的笑容坦然、从容又坚决。
直到走进电梯，按下了16层的按钮，看着电梯门慢吞吞地关起来，刚才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才终于呼了出来。
“原来元妙青说的没错，我还真是要强。”
明明就没有那么强。
我承认我害怕了，害怕再多呆一秒，就会重新贪婪地喜欢上你在我身边的感觉。
我承认我害怕了，害怕再多呆一秒，你也许会说出一些我一点也不想知道的新故事。
所以，如果真的是这样。
李凯撒，就让这一切，戛然而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