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颂觉得,穿一条这么扎眼的红裙子参加婚礼,实在是有点夸张。
于是,在外面又罩上了一件白色休闲西装。
干练又俏皮。
十点钟,楼下准时响起了三声短促的汽车喇叭声。
这是凯撒和她之间,惯用的方式。
以前一起上班的时候,凯撒总是在楼下这么按三下喇叭,五分钟之内,唐颂一定会坐上他的副驾驶上。
“你这个伴郎,去的有点太晚了吧?”唐颂指了指手机上的时间,“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正忙着干活吗?”
“昨晚一直干活,干脆就没走。”凯撒专心盯着前面的路。
“那你干嘛还回来一趟?我自己开车过去也一样……”唐颂的表情淡淡的,“我学会开车了。”
“你又不认识路,万一开到北京去,还得麻烦大家找你,还不如来接你省事儿。”
就是这样的。
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就是因为你这样对我,才有了那些误会。
就是因为你这样对我,我才愿意承认自己有点喜欢你。
你这个罪魁祸首。
想到这些,唐颂把头别了过去,靠在车窗上不说话。
“姑娘,你非得把头倚在门上是不是?”
“不嫌凉是不是?”
“再不起来,我揪你了啊!”
唐颂闭起眼睛。
耳边回响着凯撒的这些话。
也分不清它们到底从哪里来?
从前还是现在?陌生又熟悉。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可是一切都变了。
婚礼究竟是什么颜色呢?
有的婚礼是白色的气球和泡泡。
有的婚礼是红色的丝绸和地毯。
阿亮的婚礼是巧克力色的。
巧克力色的桌布,巧克力色的烛台,巧克力色的典礼台,巧克力色的背景板。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巧克力色叠加在一起,居然有些……怪。
“怎么觉着……”唐颂围着婚礼现场转了一圈,低声念叨着,“好像是……”
“查理的巧克力工厂!”旁边的凯撒笑着说,“就是这种感觉对吧?好像很奇幻,可又觉得挺古怪。”
“是啊!就是这样!”女生恍然大悟,随后表情又恢复了平静,“你敢不敢当着阿亮的面再说一次?”
“有什么不敢的?”凯撒看了她一看,朝着典礼台的方向大喊,“阿亮,你看谁来了?”
阿亮今天穿了一件巧克力的西装。
不是黑色,不是白色,不是灰色,也不是棕色。
是光滑丝绸触感的巧克力色。
他又身材魁梧结实,套在这样一身装束里,款款走来时,活像小时候吃的那张大板巧克力。
“我今天真是选错了伴郎!”阿亮重重地拍了一个凯撒的肩膀,眼睛不怀好意地朝唐颂眨眨,“马上就典礼了,他非得去接你。我说这么多小伙子,谁都能把你接来,他偏不让。”
凯撒也不接话,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微笑着不说话。
唐颂恨不得立马穿针引线把阿亮的嘴巴缝上,于是伸出手“咻”地揪住了他的领带。
“你干嘛?”阿亮吓了一跳。
“巧克力西装,配红色领带,谁给你搭配的?”唐颂晃晃攥在手里的领带。
“我老婆啊!不好看吗?”阿亮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行头,转脸问凯撒,“这么穿,不好看吗?”
“像是小时候卖的那种巧克力,红色包装的那种,大板巧克力。”凯撒嘿嘿地笑着。
“不好看就不好看吧,我老婆喜欢就好,”阿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再说了,她定的方案,我也不敢反对啊。”
“是哦,我一直都觉得,你以后一定会怕老婆,果不其然,”唐颂笑盈盈地帮他把领带整理好,“真为你高兴,新郎官。”
“我可不怕老婆!”阿亮还在负隅顽抗,“这是爱情的力量!我跟你说过吗?我们是一见钟情!”
又是“一见钟情”,看来“钟情”实在是太容易了。
“那你第一眼,看上她什么了?”
“高尚的灵魂!”
唐颂转过头,瞅了瞅摆在入口处的两个人的婚纱照,忍不住噗嗤乐出了声:“看来,只有特别漂亮的姑娘才有高尚的灵魂。”
“所以,像你这样的,只能日久生情。”
凯撒不失时机地插话,然后静静地等着唐颂生气地回嘴。
可是,她并没有。
“阿亮,我看见张大野了,我先去找他。一会见!”说着,唐颂冲阿亮灿烂地笑了笑,然后转身朝张大野走了过去。
唐颂没有注意到,在她转身离开时,凯撒眼神中闪过的落寞。
他期待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她没有鼓着腮帮子,踩着他的皮鞋,气鼓鼓地放话说:“李凯撒,你究竟会不会聊天!”
也没有瞪着眼睛,用眼皮夹死他,然后用高高在上的姿态质问着:“我到底是哪样的?”
什么反应都没有。
好像根本就没听见自己好不容易才抓住的“梗”。
“你们两个,吵架了吗?”阿亮伸着头,直直地看着唐颂笑脸迎人地和以前的同事们打着招呼。
“应该……没有吧……”
唐颂挨着张大野坐下,无可奈何地听他评价着婚宴上的菜单。
“大虾怎么能做成香酥的呢?一定得是油焖大虾,才对得起大虾啊!”
“这种‘百年好合’肯定是凉拌蔬菜,全是骗钱的。”
“怎么就不能上点龙虾、扇贝呢?都已经摆酒席了居然还这么抠门。”
张大野越说越大声,引得旁边几桌的宾客不明就里地看向他。
“差不多得了啊,”唐颂拽拽他的衣角,“参加婚礼本来就是给新人做个见证,谁还管吃的好不好。”
张大野一脸的不在乎:“我就是来吃饭的。”
每个人参加婚礼的原因都不一样。
唐颂是因为和阿亮的交情。
张大野是觉得随了礼金,不吃回来太吃亏。
姚子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师父……”姚子夏轻轻走到张大野旁边,“怎么都不给我留个位置呢?”
“坐哪都一样。喏,不是有地方吗?”张大野用下巴给她指了指,自己对面的那个空座。
姚子夏现在追随了周思南,是尽人皆知的事。张大野本来就和周思南不睦,经历着这样赤裸裸地“挖墙脚”之后,两人的关系就更差了,已经到了“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地步。
姚子夏答应了一声,冲坐在一旁的唐颂眨了眨眼睛:“唐颂姐姐,你也来,了吗?”
女生忽闪忽闪的睫毛上闪着亮晶晶的粉,扇得唐颂有点恍惚:
“我……应该是……来了吧?”
唐颂这句不着四六的回答,惹得张大野好一阵大笑。
姚子夏随即变了脸色,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原样:“你还真,是幽默。”
“你也是。”唐颂礼貌地微笑着回应。
自己和对方,都是这么的不友好。
幸好司仪宣布“结婚典礼现在开始”,大家才没有继续冷幽默下去。
阿亮的新娘果然非常偏爱巧克力色。
当见识了满场的巧克力色系之后,身穿巧克力色婚纱的新娘出场时,唐颂竟然觉得这场甜腻的视觉冲击,终于圆满了。
一对新人在聚光灯下,款款走上台。
交换戒指,亲吻拥抱。
互诉衷肠,许下誓言。
在民政局花上9块钱换来的那个小红本,赋予一段感情保障和束缚。
一场婚礼的仪式感,让一段心动升华为神圣不可侵犯的情感。
“你愿意嫁给他为妻吗?”
“爱他、忠诚于他。”
“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
“直至死亡。”
唐颂像小学生一样,认真听着司仪对新娘提出的这个问题。
巧克力新娘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我愿意!”
这个答案,让唐颂觉得心惊肉跳。
如果把这个问题翻译成最直白的解释,你是不是还愿意?
你要永远视他如珍宝疼惜,即使他不愿意洗袜子,睡觉打呼噜,脸上长粉刺。
在有生之年,不可以再对别的异性存在非分之想。
他可能会破产潦倒,然后变卖家产,卖房子卖地,居无定所。
他可能生病或者落下残疾,失去劳动能力。不光再也不能照顾你,还需要你来照顾。
那么,你是不是真的愿意?
有一个人大声告诉你,现实可能会出现的残忍,然后质问你:“你还愿不愿意?”
你可以坚定不移给出肯定的答案。
当然也可以做一个落跑新娘。
选择权在你。
不过,如果你做出了“我愿意”的选择,那么你就得能承受得起这个一辈子的承诺。
也许,这才是见证一场婚礼真正的意义。
这个意义,让她惶恐:如果真的要这么破釜沉舟地选择一个人,那么真的就没什么人选了。
这个典礼现场少说也有400多人,可是没一个是那个真命天子;这个城市有几百万人,可还是有那么多人会孤独终老。
她的目光越过一对喜悦的新人,直直地落在台上那个没被聚光灯环绕的角落。
李凯撒就是李凯撒,即便他不是主角,就算灯光师对他并不眷顾,也不妨碍他的身上有光芒。
温暖而明亮。
一年多的相处,三年来的想念,终于在这个时刻,一股脑地涌了出来,一发而不可收拾。
此时此刻,唐颂突然理解了台上那个拿着捧花的女人,为什么会把“我愿意”说得那么义无反顾。
义无反顾得那么幸福。
“如果神父问出那句的时候,站在我面前的那个人刚好是你,那么我真的很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