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颂又多印了几张寻人启事，抱着它们坐上了门口的一辆出租车。
那天晚上，她跑遍了周围的安置点、医院、街道办、派出所……所有人群集中的地方，都贴上了这张寻人启事。
“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多了，明天再来贴吧，”出租车师傅一边开车，一边打着哈欠，“我也得回家睡觉了。”
唐颂看了看表，可不是，现在已经两点半了。
原来，她已经连续24个小时没有睡过觉了。
“不好意思啊，师傅，让您跟着我跑了这么久……”唐颂抱歉地笑笑。
“没关系，”师傅爽快地摆摆手，“我多嘴问一句，你找的人是谁啊？家里人吗？”
唐颂没有看他，眼睛却直直地看着手里还没贴完的那几张黑白色的寻人启事。
过了很久，才终于低声地回答他：
“是我很喜欢的人。”
出租车师傅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照片：“呦！”
“怎么了？”没想到对方是这么个反应，唐颂忍不住转过头看他。
他爽朗地笑着：“没什么，看照片就知道，这个男孩挺骄傲的。”
“这都能看出来？”
“我天天开车，见的人多了，谁是什么脾气秉性，我看上一眼就知道。”
唐颂打开手机，翻出了那张原版照片。虽然穿着巧克力色西装的阿亮做了头发、化了淡妆，可是这张合影的焦点依然在凯撒身上。
也许这种说法太武断了，因为在她眼里，不管旁边站着的人是谁，她的眼睛永远都只能聚焦在凯撒身上。
唐颂把头靠在车窗上，接触到玻璃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刺骨的冰冷。她习惯这么靠着玻璃，但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觉得寒冷。
“姑娘，你非得把头倚在门上是不是？”
“不嫌凉是不是？”
“再不起来，我揪你了啊！”
恍惚间，一个声音缓缓而来。
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冲出来大喊大叫吗？
不是应该连吓唬带威胁地想要来扯她离开玻璃吗？
出租车师傅察觉到了她的低落，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姑娘，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天亮了之后，我接着拉你去找他。”
唐颂感激地看着他：“谢谢您……不过，白天我还有工作，恐怕不能抽出时间去找他了……所以，我才想晚上多跑一些地方……”
“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还要工作啊？你们领导都没有人情味儿的吗？”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要求的，”唐颂连忙解释，“我也想为这里，做点什么……”
“你是？”
“我是记者。”
下车的时候，唐颂拿出了钱包，却被师傅一把推了回去；
“我今天也是来志愿服务的，我不收钱。”
人们之所以会对一件事情害怕，通常不是因为了解得太透彻，而是因为一知半解。
自从事故发生后，网上就疯传着各种各样的流言。
比如，说“这个城市空气污染、土地污染、水污染严重超标，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
比如，说“遇难者家属没有得到妥善安置。”
比如，说“相关部门没有预警机制，次生灾害发生的可能性很大。”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里发生了爆炸，所以会害怕，也就让这些流言有了传播的土壤和蛊惑人心的可能性。
所以，比普通人更接近真相的记者，就更有职责给公众传递真实的信息。
不是正能量的，不是负能量的，而是最真实发生的情况。
11月10日中午，距离事故发生已经36个小时了。
在这36个小时里，唐颂就只睡了不到4个小时。
尽管身心疲惫，但是精神依然兴奋。
这种兴奋，源于使命。
张大野带着几名记者，来替换在前方已经超负荷工作的同事们。可是，唐颂仍然不肯回去。
“大野老师，再让我留一天吧。”
“30多个小时还没问题？”
“对啊，我体能这么好，没去奥运会上为国争光已经很不对了。现在你就应该狠命榨取我的剩余价值，不然会天怒人怨的。”
唐颂难得的嬉皮笑脸，却吓得大野老师直往后退。
李凯撒一天没找到，她就一天不会回去。
虽然这个理由，她没法跟张大野说。
因为看见她这么坚持，张大野法外开恩，让她继续留守。不过条件是，唐颂必须立即被押回快捷酒店，好好睡一觉。
人的疲劳值超过极限的时候，就不会觉得累了。可是一旦放松下来，就很难再爬起来了。
唐颂在床上昏睡了一个下午。如果不是元妙青打来了电话，估计要到转天早上，她才能睁开眼睛的。
“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迷迷糊糊的啊？是不是不舒服啊？”一听见唐颂说话不太利索，元妙青就立马慌了。
“不是，”唐颂哭笑不得地跟她解释，“是因为刚睡醒，张不开嘴也跟不上溜，你说难受不难受？”
“别贫了啊，”元妙青虽然咯咯笑着，可是语气却满是不安，“反正你得多注意点，不能掉以轻心。”
“放心吧，我是‘女版钢铁侠’，有盔甲护身。”
“说到‘钢铁侠’……李凯撒找到了吗？”
“还没消息，”唐颂揉了揉眼睛，慢慢坐起来：“就是因为他进去以后，里面又炸了两次，所以才让人担心。不过，阿亮说，后来的都是小爆炸，威力不是很大，所以应该没事儿吧。”
“他干嘛到那儿去啊？”
“不知道啊，都快成了未解之谜了。”话一说出口，唐颂赶紧敲敲自己的嘴巴，“未解之谜”这四个字实在是太不吉利了。
元妙青的电话刚刚挂断，妈妈的电话又打过来了。最近这几天，元妙青和唐颂妈妈几乎每天都要打几个电话过来，确认她现在是不是平安。就连一向不怎么出现的唐爸爸也在拼命刷着存在感。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个地方，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唐颂打开窗帘，天已经暗成了湛蓝色。
上个月，李凯撒拉她到小花园喝酒的那个晚上，天空也碰巧是这个颜色。
可是，那个时候，它蓝得那么好看。
现在，它蓝得特别伤感。
已经40多个小时了，这个家伙依然杳无音讯。
就像是三年前他离开时一样，走得那么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