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宫灯由远至近,花盘底踩在石头路上磕出细碎的声音,有人踏雪而来。
“宫禁时间,什么人还在宫中走动?”一行佩剑的巡卫站在落锁的弄陶轩前,出声之人正是宫中值守的侍卫领班。
梦白走前一步,站在光亮处,笑道,“乾清宫苏女官,奉皇上口谕,前来探视今日新封的容贵人,请侍卫领班通融一下,将门打开。”
梦白说明来意,侍卫领班当下往后退了一步,行了个军礼,道,“原来是乾清宫的苏姑娘。”隧命手下人打开宫锁,将她放了进去。
弄陶轩的宫女太监听见门外响动,纷纷过来行礼,梦白随意扫视了眼,讶异道,“不在殿内服侍小主,你们怎么一个一个都在外面呆着?”
其中一个宫女恭敬答道,“姑娘息怒,奴婢们怎敢怠慢小主?是小主自宫外带来的丫环吩咐奴婢们只需在外面听候差遣便成。”说完,又对着屋内提声叫道,“娘娘,乾清宫的苏女官奉皇上口谕,来看您了。”言罢对着梦白浅浅一笑,道了句,“苏女官请!”举止倒是进退有礼,从容大气,与其它宫女甚不相同,梦白不禁又多看了她两眼,她一向对懂礼的女子甚为欣赏。
殿门大开,几个着蒙古服的女子自殿内迎出,对着梦白行了个宫礼,梦白见她们仍穿着白天的蒙古服,不由笑问,“内务府还未将宫中衣物送到吗?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在办事的,请你们暂委屈一晚,待到明日我再催上一催。”
为首女子慌忙道,“不是的苏女官,内务府衣物早已送到,只是奴婢们想今日天色已晚,待到睡前沐浴更汤,明日定当换上。”
“如此甚好。”梦白这才点头,她自然是知道内务府早已将衣物送来,这么说只是换个法子提醒她们:虽然是兀特图汗的女儿,既然进了宫,也得守这后宫的规矩。
定了定神,梦白又道,“容小主睡下了吗?”
为首女子殷勤道,“天太冷了,小主在屋内等候苏女官,苏女官请。”一行人又拥着梦白走进殿内,殿门重新关上。
进了屋,双方见了礼,为首女子在容贵人耳畔附语几句,容贵人笑笑道,“请苏女官代为转告皇上,臣妾一切安好,谢皇上关心。”
“奴婢定当将话带到。”梦白浅笑作答,盈盈眸目柔柔注视着容贵人,欲言止了又止。
容贵人看懂她目中深意,左右看了看,喝退众人,“都下去。”
“是!”一行人随之退下,为首女子走了几步,忽又折回上前,一瞬不瞬望着容贵人,大胆道,“奴婢还是留下来侍候小主吧!”说完,便径自在桌前为二人倒茶,无视二人。
梦白狐疑的看着她,目光中略略不悦,正欲出声,容贵人望了她一眼,笑笑道,“她叫哈卓,自小便服侍我,苏女官有话不妨直说,她不会泄漏出去。”
梦白这才一笑,在桌前坐下,隔着桌子对容贵人坦言道,“我现在,不是以乾清宫女官的身份来见容小主,而是以昔日朋友的身份,来见昔日朋友。”
容贵人面上一怔,指甲在桌上画圈,道,“姑娘言出何意?”
“历经几年,梦白总记得在那秦淮河畔与一女子交谈,言词切切,那女子临走时嘱我,再见时要叫她云坠……”
“听起来应该是一个与苏女官十分要好的朋友的故事。”容贵人面上一笑,道,“但苏女官话中有话,这九曲十八弯,请恕我生性愚笨,还真是听不懂。”
“云坠,你又何需假装不懂?”梦白反问道,“我虽然不知道你进宫有什么目的,却清楚的记得兀特图汗没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你爹,是目前正闹的厉害的三藩之首--吴三桂,是与不是?”梦白缓缓的问,笑笑调侃,意图将话题带向轻松的一面,“难道云坠认为,我的记忆力已经衰退到连你都不认识的地步吗?我还没老呢!”
容贵人面色不变,坐如泰山,亦答道,“世间相貌相像之人何止千千万,我虽不知苏女官言语间提到的云坠是何许人也,但看来我与她十分想像,虽然很遗憾,但我真的不是,苏女官认错人了。”
梦白又是一笑,“我本欲与容小主叙述前缘,小主心中也许有苦,所以不得不进宫来,我本欲帮小主解开心结,小主既然不愿相认,我也没有办法。我不管小主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小主认为,仅凭昔日之情份,我便会对此事不闻不问?我昔日虽与小主交好,今日却在爱着皇上。小主既不愿说,我自有办法查出,请恕我唐突,我这便回去了,今日之事会向皇上一五一十禀明清楚,念着昔日交情,我会求皇上放过你,会让人送你回你爹身边去,他那么疼爱你,你今日如此激进冒险,他会担心的。”
梦白说着缓缓站起身来,欲向殿外走去,隧然不防颈间疼痛,眼前一黑,又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不能让她在皇上面前开口,她既然知道小姐的身份,必须要杀了她。”是那名叫哈卓的女子出声。
“你疯了?那么多人看着她走了进来,若是死在这里,你以为你我脱得了干系?”现在的容小主,也就是以前的云坠匆忙起身,将梦白扶至床上,才又在桌前重新坐下。
哈卓冷冷一笑,“谁说一定要在这里杀了她?苗疆有一种毒,可以让人的精神错乱且日夜昏迷,不过几日,便会离奇死去。”
“不行!”云坠断然拒绝,“这主意还是太过冒险,你以为宫里的太医都是吃素的?才进宫几天便发生这样的事,以皇上的城府,不难怀疑到我们身上,到时一样麻烦。”
“哼!”哈卓冷哼一声,“小姐是真怕会受到连累,还只是想放她一马?小姐难道没听见她说的话吗?她昔日虽与小姐交好,今日却在爱着皇上。若是被她告发,小姐不会天真的以为,她真会让小姐免于一死吧?即便真的不会死,难道这就是小姐想要的?如果是这样,我们又是为了什么要从云南远赴蒙古?又为什么要进宫来?就为了这样的结局?”
容贵人一拍桌子一怒而起,“谁给你天大的胆子敢随意揣测我的想法?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言毕望着她,又冷笑道,“你不是一向足智多谋诡计多端吗?别真到要用你的时候却无用武之地,哥哥派你来做什么的?不就是为我出谋划策?你再好好想想,一定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两人相继沉默,半晌,哈卓忽道,“苗疆化外,有一种蛊,以施蛊人的血做引子,可以啃噬掉受蛊人脑中所有对施蛊人的记忆。”
云坠唇畔浮起一抹微笑,重重拍了拍桌子,“好,就这么办。”
梦白昏昏沉沉醒来,室内只有一只清冷的烛台,散发着微微弱弱的光,一个人影背光伏在床前,梦白躺在床上凝神细望,这才看清是云坠,隧问,“云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云坠坐在床前脚榻上,飘缈道,“对不起梦白,我不知道你认识皇上,但知道又能怎么样呢?谁也不能改变我要杀了皇上的心意,因为皇上,我爹吃不下睡不着,现在已经病了,我只是想让他开心,只有这个法子,只有这个法子!梦白,你一定能理解我的。”
“云……坠,不要做……傻……事……”梦白还想再说,却跌入更深沉的黑暗里。
一个人影静静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夜寒风冷,飘飞的鹅毛大雪几乎将她覆盖,那人影木然呆滞,一动不动。
“苏姑娘。”远处有人影恍动,大声的叫着“苏姑娘”,领头之人正是肖公公。
据报,苏姑娘自弄陶轩出来后,却没回到乾清宫,不知去了哪里,夜已深,皇上震怒焦急,乾清宫一干未值夜的宫女太监便被一一挖起,一路在各嶝道寻人。
灯光走近,湖前人影映入众人眼幕,眼尖的宫女“咦”了一声,叫了句,“苏姑娘?”
仿佛魂魄归位,梦白倏然醒转,身体冰冷僵硬如雕像,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一干人急忙上前,几个宫女手脚麻利的为她拂去身上积雪。
“我……”疑惑着才开口吐出一个字,这才发觉牙尖打颤,浑身哆嗦的厉害,不由抱臂惊呼,“好冷啊!”
“赶紧回宫吧!皇上该急了。”肖公公道。
身边一伶俐宫女适时解下身上御寒冬衣,为梦白披上,巧笑道,“这是奴婢的衣服,请苏姑娘不要嫌弃,将就着披回宫里吧!”
梦白感激的回以一笑,道了句,“谢谢。”随即将身上的棉衣紧了紧。
一行人拥着她往乾清宫走,梦白再次回头望了望湖边,总觉得遗漏了什么最最重要的东西。
康熙十七年春,莽依图、傅弘烈分率八旗兵、绿营兵(清代军制,收编的明军和其他汉人,因用绿色旗而名绿旗兵)进围平乐(广西东北部,桂林市东南部),吴三桂派吴世琮(吴三桂的孙子)率兵分水陆两路支援,据河断清军饷道。清军作战失利,败退梧州(位于广西东部),莽依图率部就饷于广东德庆,之前所收复的郡邑皆失。康熙弟令尚之信选精兵1万,赖塔选福建藩兵和广东潮州标兵6000增援,又命将军舒恕自江西赣州,额楚自广东肇庆向梧州进兵。但各部兵皆不至,莽依图亦退缩不前。吴世琮率军数万来攻,傅弘烈率所部绿营兵与战,在郁林、梧州、平乐等地多次失利。
经过前三年的作战,吴三桂已失去陕、甘、闽、浙、粤和赣等省,左右两翼已被剪除,湖南主战场的侧背受到严重威胁。清军则对湖南形成包围之势,稳操战略上的主动权。正如赵翼所说:“时东西两巨寇既降,乃得以全力办三桂。”
湖南是吴军集中之地,也是吴三桂力保的地区,特别是溰州、岳州、长沙、衡州,驻扎着吴军的主力。吴三桂坐镇湖南督战,与江北勒尔锦、察尼等所率清兵对峙。他无意渡江北进,却不时遣兵西去陕、甘,东出江西,声援王辅臣、耿精忠,但皆未能达其目的。
吴三桂在耿精忠、王辅臣、尚之信降清后,已处于孤军作战的地位,在战略上由进攻转入防御。由于丧失了战略上的主动权,加之长期用兵,已是兵饷不继,形势日绌。自发动叛乱以来,其后方基地云南、贵州、四川,屡年欠收,米一石价五六两,盐一斤价三四百钱,军需浩繁,赋税苟重,以至“征催严迫,怨声四起”。即使曾被其收买拉拢的苗、彝土司,也多起来反对他。年已67岁的吴三桂,因疆宇日蹙,且军兴调发,财用耗竭,川、湖赋税不足供兵饷,恐四方见轻,情竭势绌,隧于康熙十七年三月初一日于衡州称帝,改元昭武,改衡州为定天府,置官命将。
吴三桂在衡州建都后,隧加强衡州及其周围的军事防御。这时,清征南将军穆占自茶陵南下,收复郴州、桂东、兴宁、永兴、桂阳等地,威胁衡州。吴三桂以永兴为衡州门户,即令马宝、胡国柱率军前往争夺。穆占遣护军统领哈克山,前锋统领硕岱率兵往援。清军作战失利,大部退回郴州,哈克山和都统里布阵亡,硕岱入永兴城内死守。双方日夜激战。驻茶陵的简亲王喇布,驻郴州的征南将军穆占,皆屯兵不进,不敢前往增援,吴军一时振奋。
又是一个春天,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嫩芽新吐,朝朝暮暮。
大好的天气,御花园聚焦了不少人,虽无琴乐伴奏,那阵阵如泉水“叮咚”般动听的说笑声,莺莺燕燕的女人们,比花儿还要美丽。
转过一个弯,梦白便见到一大群妆容精致、衣着光鲜的女人,正相坐在御花园的空地上晒着太阳,瓜果桌凳一一摆上,俨然成了一个宫廷小聚会。
也是,在这吃穿不缺,不能出宫,金银无处可用,无聊以度日的后宫生活中,除了偶尔聚在一起闹闹,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梦白笑了一下,既不愿上前与她们掺在一起,又不愿上前和她们打招呼,示意身后的墨儿不必出来,转身便欲偷偷离去,却不料……
“苏姑娘。”是宜嫔的声音。话说完人已至凳子上站了起来,“苏姑娘怎么刚来就要走?是不是看见我们不高兴?”
一时欢闹的气氛冷了下来,梦白感觉到个中差异,闻言却也只得转身,笑着迎了上去,“请宜嫔娘娘恕奴婢无礼之罪,实因不敢打扰娘娘们雅兴,所以才想转身走开,却不想让娘娘误会。”
宜嫔绢帕捂嘴,娇笑不已,“苏姑娘说笑了,苏姑娘可是皇上御封的正一品女官,掌管后宫女侍,宴坐皇后之下位,佟姐姐都未享受过的殊荣呢!虽说现在尚未册封,但日后保不准芷榆就该唤声姐姐了,这句‘奴婢’,可实在是担当不起。”话说完却是挑眉看着梦白,蜜桃般诱人的眼睛在阳光下将梦白从头到脚再度打量了一遍,越看,这心里却越不是滋味。
荣嫔抱着才一岁多的三阿哥,也笑道,“说到苏姑娘掌管后宫女侍,还真有件事要请苏姑娘法外容情,前阵子我手下有个宫女在佟姐姐的旧园子里犯了事,开罪了苏姑娘,虽说这宫女犯了错就是活活打死也不会可惜,我本是该将她交给苏女官处置,但这宫女是我从娘家带进宫的,我们三阿哥也是自小便与她亲近,还望苏姑娘能看在我和三阿哥的面上,饶过她一次。”
一个,是褒义在外,讽刺在内。宜嫔因为性格热情活泼,之前本是深受皇上宠爱之嫔妃,自从年前梦白进宫至今,皇上竟再未到过她宫里,这心里,怎能不忌恨?
另一个,则是明为求情,实则挑衅。若真是求情,自会自动求上门去,岂会是正巧碰上了便随口说一句?会如此说,也只不过是临时起意,毕竟那声重重的“三阿哥”,明明白白要说给不仅是梦白还有这满园子的女人听,她功勋不凡,为皇帝生了五个儿子,虽只有三阿哥长到现在,却是现今皇上为数不多的三个儿子中的一个。
宜荣二嫔来意不善,庆幸的是惠嫔不在,否则这孕育皇上长子的惠嫔恐怕将更难对付。犹记得惠嫔手下有个宫女,性格傲然,貌似还与惠嫔表亲,今日也未见到,梦白心中笑了一下,想来,这惠嫔也许与她们不同也未可知。
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冷眼旁观的德贵人忽道,“二位姐姐这是做什么?苏姑娘是皇上跟前的人,既是以后要做姐妹,那现在起便要客气些,苏姑娘请坐下说话。”说完,便挺着两个多月尚不显怀的肚子站了起来,给梦白让座。
梦白向她望了一眼,自元宵过后越发瘦了,却又从那单薄的温婉中生出些许坚强,连忙道,“德小主请不要这样,您还怀着阿哥呢!”
梦白自然不会做,但面对宜荣二嫔的挑衅,却也有些无奈。对此只有两个解决方法:一、要么故作不知坦然接受;二、要么跪地求饶大说不敢。
如果选择方法一,会为众嫔众小主所忌恨,较之日后不利;如果选择方法二,又恐令众人见轻,她本无名无份又无强大的娘戚势力所依附,若不自造声势,日后将更无所为靠。
二者都为不妥,令梦白有些着恼,淡不可见的挑了挑眉,忽又展开,心中主意打定,选择了第三个方法。
只见她轻轻的在荣嫔脚前蹲下,望着坐在荣嫔腿上一岁多的三阿哥,笑问荣嫔,“这是三阿哥吧?长的可真是俊俏,日后必当是翩翩美男子,旗人家的女儿们可要被迷倒一片了。”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她,倒是三阿哥,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又像是见到陌生人的不安,羞涩了一下,便躲进了荣嫔的怀里,却又好奇的探头出来,歪头打量她。
梦白自怀中掏出一把黄金锻造的长命百岁锁,锁身整有一个小拳头大小,锁下一排铃铛,精细的雕工,粗实的链子,黄澄澄亮晶晶,十分漂亮。三阿哥一下被那清脆悦耳的铃声吸引住,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
梦白看见三阿哥的反应,浅浅一笑,伸手展开戴在了他的脖子上,边对荣嫔道,“前些日子跟皇上讨来的,一直便揣在身上想送给三阿哥,但一直没有机会,今日可算是好了。”拍了拍三阿哥的小袿子,梦白抬头,但见荣嫔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见她欲开口拒绝又抢先道,“还请荣嫔娘娘不要嫌弃,奴婢听皇上说,这是皇上小时候圣母皇太后送给他的东西,皇上一直十分珍惜。”这话中有两个意思:这东西是皇上之物,十分贵重;但再贵重,却也被她讨来了。
果然,荣嫔立时眉开眼笑,谁都知道圣母皇太后是皇上的生母,早已离世,她送的东西,自然是份量十足。只见她对着梦白道,“既然是苏姑娘的美意,我便替三阿哥谢过了。”心中也许想法更甚,言下却也不再开口。
梦白笑着点头,缓缓站起身,又对着宜嫔道,“娘娘言重了,奴婢虽是皇上御封的正一品女官,却仍是娘娘们的奴婢,这官阶再大,又岂能大得过主子?倒是皇上,最近虽因国事繁忙不能去看望娘娘,却总在念叨,有些想念娘娘了呢!”说完,又附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二人听得到的音量小声道,“奴婢刚刚还在想,今晚上敬事房端上绿头牌的时候,奴婢要不要提醒一下皇上上娘娘您那去?”
宜嫔听完倒是先笑开了,“苏姑娘在皇上跟前办差,可不能比我们,整天无事可做就盼着能和皇上多见见面。”这口气,倒是亲切不少。
梦白说完又挺直身,无顾其它众小主投来的杀人目光,她虽口口声声自称奴婢、下人,言谈间可没有半分胆小甚微,却又让人抓不着把柄,横竖她是皇上跟前的人,而这欲敬又不敬的举措,可不正是向宜荣二嫔学来的?即便再不甘,也只能咬咬牙忍。
梦白转头,视线不经意对上一双清冷的眸子,是在元宵夜被册封的容贵人,隧展颜微笑,两人点头示意。奇怪的是,明明才第二次见面,心尖却滑过一丝莫名的熟悉。梦白蹙眉,微摇了摇头,将这不解摇了出去。
墨儿适时从拐角处走了出来,她原本跟在梦白身后,因在拐角处,是以众人刚才只看见梦白却没有看见她,梦白被叫了过去,她便呆在原地,为的便是寻现在这个时机,替梦白解围。
“奴婢见过各位娘娘,娘娘们吉祥。”一一行过礼,墨儿才对梦白板板正道,“苏姑娘,原来您在这里,皇上差奴婢来找您回去……”说完看了看众嫔贵,才道,“商量蒙古会盟相关的事项。”
梦白装作恍然大悟道,“瞧奴婢这个记性,差点把正事忘了。”说完又对着众人道,“请娘娘们允许奴婢告退。”
几个为主的嫔妃便道,“既然是皇上有事找,也就不留姑娘一起喝茶了,快去吧!”
梦白这才携着墨儿退去,待到二人走远,才有人道,“哼,不过是两个南蛮子,一个命好被皇上看好,另一个跟着进来做了奴婢,倒好,两个都整天在皇上跟前晃悠了。”
“南蛮子就是南蛮子,天生的狐媚样,看着就倒人胃口,哪及我旗人家女儿的大气?皇上会宠幸她也不过是贪图一时新鲜,待到过些时日新鲜劲没了,自然有她好看。”
“哼!”重重的哼声,容贵人自座上站了起来,“人走远了才在这嘀咕有什么用?有本事到她面前说去,哈卓,咱们回去,别说看着人家苏姑娘倒胃口,我看看着这些人真真是倒足了胃口。”
刚刚说话之人朝她二人背影狠狠啐了一口,“不过一个蒙古藩王的女儿,长的好看有什么用?皇上正眼都不带看一眼的。”说完又对着几个嫔位的娘娘道,“姐姐,你们看她,也不过是个贵人,进宫没几天,皇上都还没宠幸呢,气焰就这么嚣张。”
接着是一群人说话的声音,倒是德贵人,缩在角落里,静静的吃着糕点,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
二人走远,墨儿才笑道,“小姐好厉害,我正在想着小姐怎么回答都不是,没想到小姐什么都不说,倒是先给大阿哥送礼,荣嫔娘娘听到是皇上小时候的东西,看着虽仍在生气,那欢喜却也是来不及。”
“真是单纯的丫头。”梦白道,“你以为荣嫔是真高兴?恐怕她现在心里恨不得杀了我。”
墨儿傻眼,“啊?我不懂了……”
梦白反问,“有哪个女人会高兴那么贵重的东西竟然不是自己的丈夫所赐,而是丈夫的另一个女人送来的?那无疑是在她脸上掴了一掌,对荣嫔来说,这份礼越贵重,便越是耻辱。”
墨儿点头,“这么想来,也的确是如此,倒是宜嫔娘娘,小姐最后和她说了什么?我隔得远,没听清。”
梦白一笑,“也没什么,我就是跟她说,如果想让皇上去她那里,最好别来惹我。”
“一边不停的给蜜枣吃,一边使劲挥巴掌,小姐你实在是太坏了。”墨儿捂嘴笑的不情好意。
梦白反问,“不然我该怎样?既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但要表达的意思还是要表达,相信她们都听懂了,也许能压住一阵子,但会更恨我。”
“这一大堆女人,小姐以后可有的头痛了。”墨儿叹了一句,又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小姐,我倒是想知道,你身上怎么就揣着皇上小时候的长命锁?莫非一早就料到会发生这事,所以提前备好了要送给三阿哥的?”
梦白看了看四周,远处只有三两宫女,之外无其它人,才开口道,“我哪有那么神通广大?那的确是我向皇上讨来的,但却不是圣母皇太后送给皇上的东西,是我看着在内务府放了很久才跟皇上要的。我揣在身上,是因为今天哈敏进宫,本来要送给他女儿,倒也是巧了,用在了这里。”
“小姐……”墨儿张大嘴巴,一副想笑又拼命忍住的表情,“荣嫔娘娘如果知道了,不被气死才怪。”
“她怎么会知道?”梦白道,“不记得谁说过这么一句话: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只要荣嫔相信它是真的,那它便真了。”
墨儿又是点头,“不过,小姐现在在宫里还真是人单势薄,又没有外力协助,要想想办法才行。”
梦白摇头,“我现在还没确定,这个问题还是以后再说吧!”
阳春三月,皇上会蒙古各盟于常德避暑山庄,较之往年,清军由被动转为主动,但吴三桂在衡州称帝,吴军论功行赏,备受鼓舞。皇上震怒,隧命各战场增派援军包围湖南战场,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日子还是得过,内务府负责调度会盟所需之物资,包括随行之嫔妃安排,随行宫女、太监之人数也拟定在计划之内呈于皇上做最后审阅。
清廷自入关以来,为笼络及稳定蒙古各部,总是以会盟、宴赏及联姻来加强对内蒙的管理,这么多年过去,卓效显著。
皇上亲政之初便在太皇太后的安排下纳了好几位出自蒙古各盟旗的女子充作后宫,以姻亲的方式将各种势力与帝王利益紧密联系在一起,一动发全身,虽自古屡见不鲜,但若运用得当,则极其奏效且百试百爽。
有感于蒙古各旗在此役中的协助与牺牲,皇上近年又纳了好几位蒙古籍的贵人,要么是土汗亲王之女,要么出自战绩彪炳的功臣世家。
依照往年,内务府因皇上早有授命,呈上的折子中都安排了蒙古籍的侍嫔随行。
御书房,皇上看过折子,觉得甚为满意,隧谕令此折通过。
“只是……”小禄子看了看皇上,迟疑道,“请恕奴才愚笨,容贵人应该怎么安排?”
“容贵人?”皇上皱眉,在脑中极力梭巡这个名字。
“皇上不记得了?”小禄子笑提醒道,“是漠北兀特图汗的女儿,上月元宵跳庆隆舞然后被赐封的那个……”
“唔。”皇上点头,这才想起,“你不说,朕倒忘了有这么个人存在。”言罢又看着小禄子,不作声色等他继续说下去。
小禄子道,“皇上这次会盟主要针对的漠南内蒙,但容贵人出自外蒙的漠北蒙古,奴才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将容小主也一并带上了。”
“兀特?”皇上随口念着这个名字,“他不是暗地里和噶尔丹交好?把女儿送进朕的宫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言罢又是看着小禄子,道,“叫哈敏去查查。”
“喳!”小禄子领旨,却仍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不禁又问道,“那这次会盟……容贵人?”
皇上沉吟半晌,再看了他一眼,道,“那就带上吧!”
“喳!”小禄子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声音应得格外干脆,领旨便准备下去。
“小禄子。”皇上忽然又叫住了他。
“奴才在。”回过身,小禄子俯下了头,“奴才听皇上吩咐。”
皇上唇边一个笑意古怪,随意翻起案上奏折,似笑非笑道,“让你在朕面前说话,容贵人给了你多少好处?”
“皇上。”小禄子大惊,“扑通”一声仓惶跪下,“奴才……奴才……”
皇上丢开手中奏折,自上而下打量她,慵懒的姿态在某个角度尽现君王霸气,“你跟了朕这么久,应该清楚朕最讨厌什么,身边之人舞权敛财?”
“奴才有罪,请皇上饶命,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小禄子磕头如捣蒜。
“起来吧!”皇上目光又集中在案头奏章上,“做了便是做了,所幸你还没学会欺瞒朕,这次便饶过你,但下不为例。”
“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小禄子跪在地上,仍是不敢起来。
“这次会盟,你不必跟去了。”提起朱笔前,皇上对他说了最后一句,“把梦白找来。”
三月十五,皇上的龙辇由京师出发,浩浩荡荡向常德行进,嫔妃随行,王公大臣作陪,京城及其沿路百姓列阵欢迎,纳兰和仙罗也赫然在队。
龙辇行了月半,避暑山庄近在眼前,地方官也在前头待命,皇上却下令停止前进,在众人的诧异声中,只见皇上跳下马车,无顾众人的反对,命令队伍继续前行,自己却带着梦白往相反的地方走去。
“狗皇帝会盟,不可多得的机会,今天你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宠幸你,然后伺机动手。”无人处,哈卓小声跟云坠说道。
“狗皇帝日日和她呆在一起,你以为我好下手?”云坠冷哼道。
哈卓一笑,像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不怀好意道,“不是有个仙罗格格一起跟来了吗?到时候自会想办法调开她。”
“知道了,今天晚上有宴席,蒙古亲王都会来朝贺,我会在那个时候争取引狗皇帝注意,让他今晚召我侍寝。”
“嗯!”哈卓点头,“只要能让他点召你今晚侍寝,其它就好办了。”
密闭的黑室里,一个背影优美的女子倚榻而坐,指尖长长,一下一下抚弄着腿上黑猫被毛,听完手下报告,不禁莞尔,“事情好像越来越好玩了。”
“格格,请问现在该如何处理?”
“岂能尽如她的意?但也不能完全顺他的意。”犹自言语,从桌前案上抽出一个小字条丢到他的脚边,道,“按上面说的办。”说完,又去抚猫戏耍。
“是!”那人接过字条退下,临出门时,犹听到她的笑声,“真是有趣,我都迫不及待想回宫了。”
梦白回来时已是日昳时分,犹记着皇上刚跟她说的话,脸上忍不住就泛着笑意,正往行宫走去,猛然横里走出一个人来,定睛一看正是仙罗格格,隧笑问,“格格怎么不进去?”
仙罗道,“在等你。”
梦白倒是奇怪了,又问,“等奴婢?”
仙罗软鞭系在腰间,此时倒是望着她,漫不经心道,“苏姑娘年前是不是参加过冬诗园会?”
梦白心中一惊,“没有。”
仙罗斜斜向她走来,“你也不用否认,本格格已经知道你就是园会上要和我比射箭却又半路跑掉的那个人,本格格这辈子最讨厌被人欺骗,什么也不要说,再去比一场。”
梦白自然是万分不肯,正巧肖公公走过来,梦白主动迎了上去,这才算躲过一劫,但此事还没完。
晚上自然又是汤汤水水的盛宴,席间来了不少蒙古亲王,众嫔在座上言笑正欢,梦白在一旁想着仙罗的话,待回神时才发现场面静了下来。
凝神向场中看去,原是仙罗跪在了中央,只听她大声道,“皇上,仙罗有个请求,请皇上成全。”
“仙罗,不要胡闹,快回座。”身后,是索额图薄斥的声音,仙罗充耳不闻。
倒是皇上,笑了笑,颇有耐性的问,“你说说看,想求朕什么?”
仙罗道,“仙罗前阵子和苏女官比射箭,本来说好给苏女官一些准备时间,待时间一过仙罗回来,苏姑娘却跑了,请皇上允诺,让苏女官再和仙罗比一场。”
“哦?”皇上淡淡挑眉,眼神看向梦白,嘴里却对着仙罗道,“有这回事?”
梦白冲皇上苦笑,淡淡的无奈,这仙罗格格,真是个被惯坏的孩子。
“皇上,此事恐怕不妥,苏姑娘一介弱女子,连马都不会骑,更何况射箭?”是纳兰的声音。
皇上闻言又笑了一下,对着梦白道,“苏女官认为如何?”
一时满座众嫔众臣皆看好戏似的看着她,谁人不知仙罗格格马艺高超,箭术亦是精湛?
梦白一脸难为情的样子,“奴婢久未操练,马术生疏,箭术恐怕也早不精准,这实在有些为难奴婢。”梦白虽答的谦婉,话里却又有着其它想法。
皇上何曾听不懂?此时倒也有些兴味的样子,顺势道,“既是久置生疏,练练自然就找回了感觉,朕给你一个时辰去熟悉,一个时辰后,便与仙罗比上一比?”
仙罗一向自负,倒也不肯占梦白便宜,此时见皇上开口,自然放下心来,也道,“不要说仙罗欺负苏女官,比赛的规矩便由苏女官定,我绝无二话。”
梦白暗暗挑眉,巧笑道,“如此,奴婢便先行谢过。”顿了顿,又道,“既然要比,奴婢生性懒惰怕烦,不如马术和箭术一起比如何?二十丈开外挂一个苹果,苹果前吊一个晃动的圆环,格格和奴婢骑在马上,谁先透过圆环射中苹果便算谁赢?”
这种比法并不新奇,但常见于男子间的比试,因为颇有难度所以甚少人尝试,倒是这个苏姑娘,平日羸羸弱弱,连个马都没见骑过,敢夸下这海口,一时有的人偷笑不已有的人凝眉沉思。
仙罗挑了挑眉,她虽箭术骑术都是女中之上,这种比法倒还真未尝试,但之前已经答应,此刻亦没有反口的道理,隧也一口应承了下来。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梦白回来时偌大的空地也已做好了布置,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递给她,纳兰眨了眨眼,又努了努皇上的地方,梦白一时会意,心中也不禁觉得好笑,看来皇上也并不是全然的大公无私,暗地里还知道将好的留给她。
马蹄纷飞,带起一层薄薄的灰尘,梦白心里有丝丝遗憾,不由便想,如果是踏在松软的大草原上,这感觉又会不一样吧?
圆环晃动不停,马也不能停,苹果在圆环后面只隐约露出一点,看来真的很难,但却难不倒她,虽然第一轮仍因为生疏问题而箭走偏锋,第二局明显好太多。
两人骑马并进,梦白朝身边的仙罗望了一眼,她脸色微红,鬓角淌下几颗汗珠,看来也有些急了,唇边泛起一个无声的笑,放开紧握着的缰绳,缓缓举起了手,上两轮已算好圆环晃动来回的时间及射箭的角度,这次,不容有失。
箭迎风射进圆环中,苹果支撑不住这力道一碎两瓣,场中人怔呆,就连皇上看着她的目光中多了抹深思。
梦白垂眼,谁也没想到她这么个南蛮子马术和骑术这么好吧?虽然隔了些年没练,那些底子却还在。
“格格承让。”谦虚的开口,驱着马来到场中,梦白保持着往日的淡定,正欲下马回到座位,那马却忽然不安的扭动起来。
梦白脚陷进马蹬里,欲下不能,只能紧紧抓住缰绳,马低嘶着,喷吐着热气,竟朝座上的皇上冲去,一时众嫔尖叫,大臣惊呼,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长鸣,马仰起前腿,止在了案前,却是梦白生生勒住了马的去势。
皇上利落翻身,避开马前蹄能触之地,身边自然有人接应。马却突然狂怒起来,一颠一颠只想将梦白甩下去,场中混乱不堪,皇上却叫,“苏女官还在马上。”
拼命的攥紧马绳,尽量伏在马背上,不让马将自己甩出去,梦白倒还有功夫说话,“皇上,奴婢不要紧。”
马狂怒了一阵,却忽然口吐泡沫,倒了下去。
精心挑选的马怎会突然如此?皇上震怒,下令撤查此事,一时有人欢喜有人忧。
“苏姑娘,喝杯茶压压惊吧!”
“谢谢!”是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估计是行宫安排的人,梦白也没多想,一口气将茶喝完,她刚刚的确有些紧张。
宴席继续,倒是容贵人,又盛装跳了一支舞,眼神偷偷望着皇上,不胜娇羞欲语还休,皇上倒是多看了她二眼,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又过了一个时辰,梦白却觉得脸越来越热,身子越来越热,头昏沉的厉害,彼时皇上正坐在她身边,见她神色有异,关心的问,“你怎么了?”
摇摇头,却觉得这细微的动作令她头更加昏沉,“有些头晕,皇上,请恕奴婢失礼,想出去透透气。”
皇上轻道,“去吧!”
不动声色的离席,走到外间花廊,却并没有觉得好受多少,扶着石桌坐下,身体上的异样,令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苏姑娘?你不舒服吗?”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
梦白勉强睁眼,是先前递茶水给她喝的女子,心中有什么快速闪过,“你……”
一阵异香掠过鼻尖,梦白眼一闭,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