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邂逅
迈出两步,我即刻停了下来,有一件事可不敢怠慢。昨晚出发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火车到站就给她打电话报平安,证明没有发生火车脱轨、淫贼抢劫等情况,到达学校办完手续再汇报一遍,证明我没有被诱拐或累昏。我虽不以为然,但也不想让她在家中百爪挠心,还是按母亲说的做吧,我开始拉着行李四下寻找电话亭。
电话亭隐藏的很深,八成是站台工作人员根本不想让人用,也就省了维护的工夫。我拖着行李走向站台东南角破旧不堪的电话亭,几步之遥时,从右侧台柱后边冷不丁闪出一个拖着大大行李箱的女孩。她的出现过于突然,让我怀疑我是不是来到了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出入口。
她的小步迈的很快,脸上同样写着“怎么藏在这个鬼地方”的埋怨,先于我一步冲到电话前面。我惊了一下,定在原地。几秒钟后,从背包里搜寻硬币的她才发现了我的存在,她呆呆地眨了几下眼睛,随之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仿佛在说,对不起没有看见你,抢在你前面了。
我冲她笑了笑,此时不发扬绅士风度更待何时,便示意她先来,她向我微微欠身,聊表谢意。我不禁对这个有礼貌有教养的女孩心生喜爱。她又没有从我手中抢过话筒,只是先我一步站到电话前,理应优先使用,仅仅是意识到了自己有抢先的无意之举,便向我表露歉意,并表示感谢,不经意间映射出这个女孩的优秀品格与心地善良。
可是正当她转回身,要拿起话筒时,一旁又冒失地冲出一个矮个男子,抢在她之前拿起话筒,大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让我先打吧。”语毕便转过身去,不由分说地拨起电话。
女孩愣在一旁,后退了几步,没再说什么。我有些看不惯,少年的嫉恶如仇让我想在这个可爱的女孩面前主持正义,便走上前去欲与该男子理论,却被女孩拦住了。
女孩又露出了温和的笑脸,对我摇了摇头说,“没关系,让他先来吧,可能真有什么急事也说不定呢。”
她的声音很甜,有点发颤,散发出未褪去的稚嫩。我被她的善良所染,驻足在她身前一步的位置,却得以清晰地观察她的模样。女孩的身材娇小,双腿却修长,脚踝纤细,裹在身上的白色连衣裙却衬出少女婀娜的身段,她的皮肤雪白,晶莹而透彻,长长的睫毛下,不大不小的一双圆眼睛嵌在小巧标致的脸盘上,散发着清澈的光,细看下,清秀嫩白的面孔上有微小雀斑,头发比高中生的规定长度略长,看来是个高考结束后终于可以解放头发长度的乖乖女。
但是最打动我的还是她面露的柔和,透着善良温柔的光芒,让我怦然心动,竟说不出话来。看到我这么一直盯着她看,女孩有些害羞的脸红了。她低下头去,用纤细的手指摸了摸微红的脸颊说:“我脸上有米粒吗?”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回鲁莽的眼神,不好意思的抓挠着后脑勺。
刚想说些什么转移下话题,抢电话的那个矮个男子操着一口浓浓的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口音重复着:“真是急死了,怎么没人接呢?”说了几遍后貌似无奈地挂上了电话,看向女孩,“姑娘你打吧,谢谢你哈。”说完便一溜烟儿跑了。
我们两人被他滑稽的口音逗笑了。我示意女孩先打完电话再说,她又客气地谢过我,转身拿起话筒。我在她身后,心想今天真走运,大学生活还没正式开始,就邂逅了个这么可爱的女孩,便开始琢磨着一会要怎么继续和她套近乎,进一步赢得她的好感。
口水几乎流下来的冥想中,女孩突然转过身,疑惑地看着我说:“怎么没声音呢?”我心想真是老天爷助我,随时都是展现男性智慧与魅力的时刻,内心狂笑着脸上却故作沉稳地走上前去帮她查看。话筒里没有象征可以正常拨号的持续提示音,挂上再摘机还是没有声音。
“可能这个公用电话有些问题,没有拨号提示音。但是听刚才那个家伙说了句没人接,应该是可以拨通的吧。”我给女孩分析着,“你要拨的号码呢?我们试试看。”
女孩从兜里翻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漂亮的数字。我拿在手中,再次摘机,还是没有提示音,我把硬币放入投币孔,试着按下纸条那串电话号码。短暂的等待后,听筒里传来了有点奇怪的长而缓的嘟声。
“接通了!”我没在意,得意地把话筒递给满脸笑容的她。这回我没有退到后方,而是待在侧面静静地看着她。经过刚才这一番成功的智慧与魅力的展示,会不会让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顿时激增呢?我心花怒放地胡思乱想。
“喂?喂?是周云师兄吗?我是陈晓琴……”
何谓乐极生悲?古人诚不欺我。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花儿般绽放的心情顿时大幅收敛。这个周云师兄是个谁?读过书的人都知道,“师兄”也好,“学长”也罢,都是震慑力超级强悍的杀伤性武器,同龄的男孩女孩,往往男孩显得不如女孩成熟,可是一旦加上了“师兄”或“学长”的金字招牌,便立即脱胎换骨,扶摇直上九万里,摇身一变成了众女孩眼中成熟稳重极具内涵的完美形象。凭着这个招牌,往往杀敌于无形,取胜于千里。多少姑娘断送于“师兄”的招牌之下?不可计量啊……
“啊?他不在?哦……这样啊……好的,在出站口右侧的车行道等你?好的,真是麻烦你了……”
女孩挂上了电话,转向一旁呆立的我。这不到半柱香的工夫,刚才的勇气与自信都一泄而空,心里有探索真实情况的冲动,却张不开口。你就是个路人甲,才刚刚与人家有一面之缘,有什么资格和理由探听别人的隐私呢,算了……还是去打酱油吧。
可是女孩的表情有点奇怪,这让我无法不在意,也有了理由稍探下情报。
“怎么啦?”我殷勤地问她。
“今天是我大一报到的日子,爸爸妈妈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没时间陪我来,就托了朋友家的一个孩子----他叫周云,前年也考取了西安市的一所大学,爸妈觉得朋友家的孩子靠得住,又比较熟悉,就拜托他来车站接我,一会送我到学校再帮我办理入学手续。”女孩倒也不避讳,对我和盘托出,也许在这个年龄段的同龄人,有种特殊的纯洁和质朴的气息在相互吸引着彼此,让我们可以更轻易地认同对方,真挚地交流与分享。
“昨天我们提前联系过了,他所在的学校离火车站比较近,让我到站后再给他打电话就行,他十几分钟就能坐车赶到。刚才的电话就是打给他的,可是打过去好像是他舍友接的,说周云有急事出去了,临走前吩咐好他舍友来替他接我。”女孩忿忿地嘟着嘴,“我就奇怪,昨天明明都安排好了,怎么又有事出去了呢?真是的……”
女孩的不满写在脸上,我也跟着生气起来,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人,还有比接送这么娇柔可爱的女孩子更重要的事情吗?要是我的话,这才是头等大事!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
“真是的,不把人当回事,要不我送你回学校吧,我先陪你报到,然后我再回学校报到。”我一半安慰一半试探地说,要是能抓住这个机会可是极佳的美事,也能把那个什么周云师兄的金字招牌砍去一半。
“你也是大一新生?”女孩看着我,稍显意外地说。
并不是因为我的面相长得着急才不被她认为是新生,而是因为我的行李实在少得可怜,一个小号旅行箱加一个背包。我秉承轻装外出的出行原则,一是节省体力减少麻烦,二是在当地置办也可以促进地方经济发展,入乡随俗,何乐而不为呢。
“是啊,和你一样!”
“你是哪所学校的呀?”女孩脸上恢复了笑意,大方而主动地问道,这着实令我十分心欢。
“西安D大,你呢?”这样我便自然而然地也探听了她的情报。
而接下来女孩的表情与动作,让那天的我第一次意识到了“机缘巧合”这句成语沉甸甸的分量。
我们常常费尽心思,去找寻、去努力领悟那捉摸不定的所谓缘份,有些人苦苦的求索,却找不到指引与方向,有些人轻而易举的得到,常赞叹其中的玄妙。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和陈晓琴的相遇才是上天为我安排的一段善缘,有如平地惊雷,却又如此水到渠成,如此百事亨通。
“那么巧?我也是D大的诶!”女孩单手捂着嘴,意外吃惊地说。
我这是中彩票了?!九月的初篇,名校扎堆的西安有无数家院校等待着新人的报到,却让我在一下火车便遇上了同一所学校的可爱的她。我心中喜出望外地想着,瞬间乐开了花。
“这么有缘?哈哈,我叫张远,通信学院的,你呢?”
“我叫陈晓琴,经济管理学院的。”她的眼角咪成一道弯弯的月牙。多好听的名字,真适合娇小而优雅的她。
“那我们真的可以一起去学校报道了啊!”
陈晓琴定了定神,却嘟起小嘴,“可是刚刚说好了等周云师兄的舍友来接我,这会估计他已经快到了……”未等我露出失望的神色,她便紧忙安慰地说,“没关系,既然我们这么有缘,又在一所学校,以后一定会遇到的,到时候我们再一起玩吧。”
“你不是还要打电话吗?别耽误了,我不能让师兄的朋友等太久,先走了,咱们改天见吧张远!”陈晓琴轻松地说着,我也不好再扭扭捏捏了,于是又客套了几句,便和陈晓琴告了别,极为不舍地目送着她娇小的身影走向地下通道后,我才缓缓转身拿起了话筒。
这时话筒却突然有了拨号提示音,貌似恢复了正常,我心里咒骂着这时好时坏的破玩意儿,拨通家里的电话。
“喂?是远远吗?”接通提示音只响了半声便传来了母亲焦急的声音。我无奈地暗笑,母亲一定是在电话机前已经守候很久了。
“是我,妈,看给您急的,我这么大人能有什么事啊?这不是平安的到达了吗?”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远远啊,你到那边人生地不熟的,可千万不能大意啊,现在坏人可多了。妈刚还看了报纸上的法制栏目,讲着那些坏人想方设法的坑害好人,各种各样坑蒙拐骗的招数,都让人震惊,其中就有一个骗子在火车站以代接人的名义骗人的案例。”
“妈,我说您别在这个时候看那些,这不是越看越害怕吗?我注意就是了,您甭自己吓唬自己。”我边安慰着母亲,边回身扫了眼站台上方的时钟。回过身之前,我的余光扫到好像是刚刚那个抢电话的矮个男子,顺着陈晓琴离去的方向,鬼鬼祟祟地也进入了地下通道。
……
这个场景与母亲刚刚说的话联系在一起,我的脑中突然闪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刚才发生的种种事件回荡在我的脑海中,让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刚刚还对母亲的叮嘱不屑一顾的心情,此时却额外不安地紧张起来。
“妈,我到学校后再打给你!”我未等母亲答话便迅速挂断了电话。提起行李向地下通道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