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诡村实录
当天晚上后半夜,我没有听从护士长的劝,用衣物叠成人形塞到被子里混淆视听后,义无反顾地偷偷离开医院,回到宿舍。
回到14舍附近,我没有进去,在楼附近观察。夏日的清晨,浓雾弥漫,天边开始蒙蒙亮的时刻,我听到了14舍楼侧传出一阵声响。悄悄看去,一个人影正借助绳索,从二层走廊尽头的窗户溜出去。是李志杰,我一眼便认了出来,因为宿舍楼夜间是会把楼门和一层走廊的窗户锁起来的,一层各房间也会从内侧上锁,因此要在夜间出宿舍楼的话,只有翻二层走廊窗户这个方法了。没想到李志杰平时有点胆小又懒惰,这个关头倒也挺敢干的。李志杰顺利着陆,左顾右盼之后,急匆匆地向体育馆烂尾楼后方走去,我利用学习部学习到的“遁形术”----悄无声息的跟踪能力,暗中跟住他的脚步。
到达体育馆后方,李志杰直奔“狗洞”。“狗洞”是烂尾楼后方一段破落的围墙下方,被不知什么人掏开的一个半米高的洞口,供那些不正当出入校园的学生暗中使用,由此被坊间称为“狗洞”。我从未想过钻那种龌龊的地方,现在也必须跟着李志杰钻“狗洞”。出去后,又走了一段路,来到公交汽车站。李志杰登上600路首班车,为了不让他认出我,我在上车前穿上了从病房室友处借来的衣服、帽子、以及墨镜,又找出提前准备好的自己的一段碎头发,用胶水粘在鼻子下方。伪装完毕,我也登上600路,低着头绕到李志杰后方的车尾位置,继续跟踪。
不到一个小时后,600路公交车来到长途汽车站。在这里,李志杰换乘了一辆开往渭南的长途汽车,我故技重施地跟在他身后。长途汽车在漫长的国道以及颠簸的山路开了近三个小时,终于到达李志杰的目的地----渭南县李曹镇前村。据之前李志杰所说,前村是他家所在的村子,而李志杰没有前往家的方向,而是绕过了前村几亩的玉米地,直奔曹哥家所在的后村。
片刻之后,到达后村。午前时分,不同于前村一片热闹的景象,后村这里却是一派寂静。路边的柳树像病了似的,叶子挂着层灰土在枝上打着卷;枝条一动也懒得动,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土路上一个水点也没有,干巴巴地发着白光。便道上尘土飞起多高,跟天上的灰气联接起来,结成一片毒恶的灰沙阵,烫着行人的脸。四下寂静,只有遥远的地方发出使人焦躁的一些单调的丁丁当当。
这种诡异的气氛让我很在意,为了不暴露,我又暗中换上从医院清洁工大爷处借来的脏衣服,在玉米地里打了几个滚,往脸上抹了几把黄土。话说,比起前村的玉米地,后村的简直不像样。十月,正是即将收获玉米的时节,前村的玉米杆又高又挺,根根结着粗壮的玉米,而后村的则又矮又枯,玉米大多已经烂掉。
顾不上思索这个问题,变装后的我跟着李志杰转过几个街角,往村子的深处走去,一路上,仍然未见一人。终于,在一个街角,李志杰敲响了一个院落的大门。半晌,一个中年男人出来开门,和李志杰细声攀谈。我使用“顺风耳”听取他们谈话内容,从李志杰的口气来看,那个中年人应该就是曹哥让他找的二叔,李志杰阐明来意后,他把李志杰让了进去,又在左顾右盼后关闭了院门。
我悄然挪到门口,推了推,门已被从内侧锁上。这些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从玉米地的荒芜,到村中的寂静,到紧闭的院门,我越发疑惑重重,一种不好的预感开始在体内蔓延,让我不自觉地害怕起来。可是,已经深入到这个地步,必须坚持下去,我回忆着在学习部时,老骆给我们讲述的那些FBI、CIA特工为了调查案件只身犯险的情节,不断鼓励着自己。下一步,我必须想办法搞清楚李志杰在这个院子里干什么。我顺着院墙四下摸索,终于在院子侧后方发现了一颗靠近墙角的枯树,我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探探头,正好可以看到后院里的场景。
先是一阵香甜的味道传入鼻中,顺着这股味道,我往后院望去,两个人在忙碌的四处游走,他们走过的路线上,院中央堆放着大量的像是干花状的东西,干花呈红色或白色,碧绿的叶片,亭亭玉立的茎株,从形态上看,它们生前一定非常非常优美,不远处的几个大竹筐中,盛放着深青色的圆形果实,再往墙角处,是一个大铁锅,锅的边缘放着一圈青果,一侧被刀片割破,向锅中渗出乳白色浆液。相距几米的屋内,一个人正手持铁夹,在拼装的、形态奇异的铁炉中煮制着什么,冒出阵阵白烟,那使人焦躁的丁丁当当声正是从这里传出。过了一阵,李志杰跟着二叔来到后院门前,二叔从铁炉中拿出了几块条状的,棕色的,泛着光亮的物体,用塑料纸包装后,递到李志杰手里。
这一切景象映入眼中,刹那间,关于李志杰的整件事情的情节开始在脑中盘旋,从怪盗美德预告函中的提示,到‘小强’被盗,到李志杰和曹哥在天台的对话,到刚刚后院中的场景。突然,一切线索在脑中有序地排列成线,所有剧情在心中拼接成图,最后真相在眼前全景展现。
这是鸦片制作。
干花是收割的罂粟,竹筐中是罂粟蒴果,锅中正在将蒴果的汁液提取,铁炉中进行着鸦片的烧煮和发酵,制成条状熟鸦片。这些我以前曾经在社区的反毒宣传中看到过,略知一二,曾认为这些东西距离我十分遥远,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天,鸦片的香甜味道正在不断进入我的鼻中。有些像开玩笑,却没有半分虚假。
此时,我理应使用大惊失色、瞠目结舌、惊恐万状等等成语来形容我的心情,而实际上,我并没有。这个学期以来,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情已经太多太多,让我已经没有了知觉,只觉得我的心被慢慢地掏空。
我轻轻地扭过头,望向枯树的后方,村子的背侧,山坳里,大片大片红白交加的、绚烂华美的罂粟花丛不出意外地映入眼帘,那份美丽甚至让我忘记了它的罪恶。
罂粟花的香气不断进入被掏空的躯壳,我意乱情迷,视线模糊,脚下一软,整个人从树上跌落下来。树下墙角,虽然积攒了厚厚的枯树叶,让我没有受重伤,却制造出不同寻常的巨大声响。
我意识模糊地瘫倒在枯叶堆中,身体难以动弹。听见旁边的院子里,一个非常浓厚的陕西当地口音叫嚷着:“外边有人!”院中一阵骚动,几秒过后,四五个手持铁锹、棍棒的人找到了我所在的角落,发现了我这个外人之后,他们像发疯了一样,加大嗓门向全村各个方位继续叫嚷着:“快来人!”“有外人进入!”“去叫村长!”
刚刚还一片寂静的村落,突然像是炸了窝,各家各户打开了门,村里的男人们手持各种农具改装的武器向事发地点跑来,一时间鸡飞狗跳,四处扬尘。
我被越来越多的农户团团围住,他们手中的各式武器让我浑身颤抖,他们恶狠狠的目光几乎要将我杀死。
看我不能动弹,他们没有上前,过了一会,一个披着外衣,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和第一批围过来,手持铁锹站在我身边不远处的二叔交流起来。
“咋回事?”他浓厚的当地口音此时令我更为害怕。
“XXXX!”这句我没有听懂,但我知道是句当地骂人的话。二叔骂完了,对中年男人说:“俺们正在里头点货,听见外头有声音,出来发现这个人在墙角偷看,不知啥来头。好像没站稳从树上掉下来,被俺们抓个现行。”
“搜搜他身,看看啥人物。”中年男人对身边几个年轻点的农民说,听他的口气,应该是刚才他们口中的村长。
我身上没带什么别的东西,但是学习部的身份牌被我习惯性地戴在身上。他们搜出身份牌后,拿去交给村长。
村长看了看,说:“没见过这种证件,但看起来像个雷子,虽然不知道为啥他这么年轻。”
我开始怨恨起当年设计身份牌的广东仔,都怪他,非要参照FBI的证件样式设计,说什么看起来帅死了,如今我是真的要死了。
“怎么办?”二叔凶巴巴地询问。
村长暂时沉默,这阵沉默更让我心如刀绞,我无奈地等待着即将从他嘴中吐出的,对我的“判刑”。
这时,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响起:“我认识他!他不是警察,他是我的朋友!别伤害他!”我认出这个声音,是李志杰,最近一段时间,我对他失望透顶,而现在他的声音却让我欣慰万分。
只见李志杰费力地从人群中钻出来,盯着枯树叶中无法动弹的我观瞧,确认了我的身份后。他彷徨失措地拉住二叔,对他说:“他是和我同一间宿舍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但他是我好友,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也不会把这里的事情说出去。我保证!我保证!”
正当我以为有李志杰站出来为我担保,事情将有转机时,二叔突然出其不意地甩开李志杰的手,然后抓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推到,用脚踩着他的胸口骂道:“俺说怎么俺侄子不亲自过来取货,反而派你这个瓜皮来!别以为你是前村的,跟着俺侄子来过这,俺就相信你!俺侄子单纯,俺可不傻,你带这个人偷偷摸摸来村里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弄点证据告发俺村?”
听二叔这么一说,村里的人不假思索地认同了他的观点,于是开始七嘴八舌地叫嚷着“打死他们”“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村子”,一个脏兮兮的大汉举着锄头上前就要砸李志杰,被村长拦住,吓得李志杰当场尿了裤子,我也在一旁惊得魂不守舍。
“他们是学生,先别轻易弄死。”村长发话了,对二叔说,“老二,你先把他俩绑在你屋里头,把你侄子叫回来问问怎么回事。”
老二点头,和身边几个人上前把我和李志杰拖拽进屋。围观的人们也在村长的指示下渐渐散去。
我和李志杰被五花大绑,扔在后院的一间草房里,再无人过问,没有一口粮食,没有一口水,直到入夜多时,二叔进屋查看了我俩的情况后,回自己的房间呼呼睡去。
李志杰才敢哭出声来,他应该已经猜到了为什么我会跟踪他来到这里,他不敢埋怨我,也不敢责备二叔他们,只是一个人哭泣。听着他凄凄惨惨的哽咽声,我靠在一个楠木箱子上,心如死灰。
“到底怎么回事?”我开口问他,虽然我已经大致上猜出了前因后果,但是从他本人这里的真相,依然令人触目惊心。
这话还要从远古时代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