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抬头,往窗棱下看去,那个女人已经回到自己院子,把屋子的灯点亮,然后熄灭了灯笼,又站在那里,仰望星空,表情有淡淡的哀伤。
他实在好奇,她总有麻烦,总是低着头,总是安静。
然而有事情的时候,又总是明厉,冷静。
不是他见识短浅吧……
对于这个罜城,六国人马,鱼龙混杂,她也实在太奇怪了。
而人前,他发现她很喜欢隐藏自己的情绪,就算在岳士观面前,她也只是显露喜悦的一面。比如今日,她明明很疲惫,却看着那么如常。他刻意走了那么近,才看见她眼尾流转的倦色。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抬头,脸上才有自己的情绪。
早点去休息吧,看什么星星!张良心里默默地对着那个女人说道,把自己的头放回枕头上,也强迫自己入睡。
他经历过韩国宫城地狱般的大火,所以一直难以入睡。在黑暗里他总以为他的床会起火,而点亮了灯,他又觉得太耀眼。他除了要去外面大听消息必须要离开这个消息闭塞,只靠这些南来北往的商人带来一些乱七八糟的消息的的罜城,还有就是,他就算呆在这里,再宁静的夜晚,再舒适的床,他也是睡不着。
常常,想半夜起来舞剑,可是,怕母亲听见。
母亲大人有一双特别厉害的耳朵,简直能跟他的白马不相上下。
所以,他就去外面游荡,一边打探消息,一面在外面过着夜里舞剑,白日昏睡的日子。
张良努力让自己的脑子静了下来,听见那个女人关闭房门的声音,然后他就只听见街上巡逻的士兵走动的声音。
很不幸的是,他也遗传了和母亲大人一样的耳朵,能听见很远很远,很轻微的声音。
每每到了夜里,他几乎能听见整个罜城的响动。
因为有这样的能力,他才被韩非叫去,参观韩国细作的秘密培训。他一直以为,如果不接父亲的爵位,他也至少可以做一名出色的细作,为韩国效力……哎!
所以他怀疑那个女人,是绝对有依据的。
来历不明,所会之术实在过于繁杂,姑且不论。她走路,几乎没有一点点的声音,他听过无数人走路的声音,除了那些身怀武功的人,在行动时,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踪,才会故意掩饰走那么轻。而她,一直就走得很轻,包括她在救那个钱酒鬼的时候,脚步声都是一样的轻微。所以,他不得不怀疑,她,就算没有绝世武功,也至少轻功盖世。
所以,那日他在外面寻她,一时间竟然没有找到。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用尽全力,也听不到她的一点点声响。所以,他才在那些盗匪都跟她遇到的时候,才赶到。
张良一直胡思乱想,然后,就看见窗棱上的木雕花,渐渐清晰了,天,亮了。
那个女人又提着灯笼出来,一路轻声快走,到了楼下的大堂。
然后,他就听到她摆弄东西的声音,然后安静了下来。
再过了一刻钟,他脚边那边的房间有了动静,然后就是三个人,下了搂,跟她说话。
“姚姑娘,这么早。”商人看着已经安坐在那里的姚槿玄,有些意外。
“坐下吧,身体放轻松。”姚槿玄说道,一双安静的眼睛,看着那位商贾的脸庞。
然后安静,那商人有些不自在,断断续续地说:”姚姑娘,你盯着我看,干嘛?“
难道是,他们起床太早,没有洗脸,所以脸上有东西?
他们做买卖,常常不洗脸,也不觉得有什么。这么早,伙计们也不会端水到房间里,让他们洗脸的。这姚姑娘为啥要盯着看?
”伸出舌头。“姚槿玄没有回答他的话,继续认真观察着那商人的面色。
那商人乖乖把舌头伸出来。
“嗯,好,可以了。把手伸出来,放在这里。”姚槿玄指着面前的小米枕头:“深呼吸几次,然后气息放缓,平静,气沉,不要说话。”
那商人照做,姚槿玄伸手,往那商人的手上摸去。
姚槿玄的手按住那商人的寸关尺三脉,发现此人脉象濡数。
”你可有胃痛?“姚槿玄问道。
”有。“商人如实回答。
”是否爱吃肥肉?“姚槿玄再问道。
”嗯,肥肉好吃啊!“说道吃,那商人就来劲了:”我特别爱吃鸡皮和肥羊,太瘦的不好吃。“
”是否喝水少?“姚槿玄继续问道,没有回应这商人提到肥肉的热情。
”嗯,我不喜欢喝水。“商人回答道:”特别是茶水,涩涩的,难喝。而且我们一般都在路上,好多时候都只 能喝凉水。又吃了肉,喝凉水不好,肚子会疼,所以就干脆不喝。”
姚槿玄无意立刻评价他这般不合理的喜好,先把该问的问题都问完再说。
“小便是否赤黄?”姚槿玄再问。
“是……”那商人有些赧然,这问他吃的,他很喜欢回答,可是这姚姑娘问小便……他很少看郎中,女郎中还是第一次,他就是因为自己的小便,这几日很黄,还略微有些血色,他才这么强烈地要想看郎中。可是城里的老郎中才过世,郎中的儿子才十九岁,他信不过,本来想要等到下一站,再找个年纪略大点的郎中,让给看看,毕竟,这尿是从肾脏流出来的……可是昨天这姚姑娘救治那钱酒鬼的样子实在是太厉害,让他觉得找她就好。但是真到了面前,却说起这他最想说的,却是但害羞起来,这姚姑娘一边问,一边盯着他看,哎……太不好意思了!
”姚姑娘,我的肾,是不是有问题啊?“那商人终于问出口了,问完脸立刻红了。他家里是有妻子的,姚姑娘也不是什么漂亮姑娘,但是他确实觉得害羞,而且又有深深的担忧。
毕竟,若是肾脏不好,那他岂不是完了……
他才第一次出来,他们三兄弟以前都在自己的地方做点小买卖,但是战火连年不歇息,在家里做生意,已经不能维持生存,所以三兄弟才决定出来,结伴而行,结果,他们三兄弟,那尿啊,都一样,就姚姑娘刚刚那形容词:赤黄。
”肾脏没有问题。“姚槿玄见他的表情复杂,忧心忡忡,跟在他身后的那两个人也一样。看来三人都有这样的问题,小便赤黄。
”小便赤黄,腰不痛,四肢不凉,不滑精,基本上,肾脏就没有问题。“姚槿玄说完,那三个人听见了,就立刻一脸放心的表情。
“面色发黄,舌苔黄腻,又喜欢吃肥肉,小便赤黄,脉象濡数,此为脾胃湿热症状。起因为饮食不节,喜欢肥肉,又不多喝水。”姚槿玄说罢,便拿起毛笔,在那竹简上写下药方:“这个药方,你先拿着。你们三个人,也许都是一样的病症,所以等等,待我查看过。所是一样,就用这一副药方,去拿药就可以。”
那三个商人都点头。
姚槿玄一一看过,发现三人果然都是一样的病症:脾胃湿热。
“好吧,你们去城西的药铺拿药吧,然后拿回来,让我看过,再让伙房给你们熬了,装牛皮袋子里,路上好服用。但是这药,也需要你们自己努力,才会起到它该有的效果。比如路上,最好是喝热水,而且多喝水。饮食要有规律,也不要吃太饱,或者恶太久。”姚槿玄嘱咐道:“做到这些,这病自然能医治,而且能根治。”
仨人齐齐点头,然后出去,天也没有大亮,其中一个便骑着自己的马儿,依照姚槿玄所言,去城西拿药去了。剩下的两兄弟则开始把行李放上马背,装好,然后等待那人取药回来。
那取药的人还没有回来,想必是那华郎中的药铺也没有那么早开门,岳氏逆旅的伙计们也还没有到齐,大门外已经站了许多人,熙熙攘攘地等在大门口,被伙计拦住了:
“抱歉啊,各位实在来太早了,我们案子上的尘土都还没有打扫完毕,麻烦各位排队,我们慢慢来,一个一个进来。”
卫家小哥是被叫醒的。他一个堂头,若是没什么特别的事,其实不用起床那么早的——街上人都没几个,他去招呼谁啊?
结果,小由刚刚来叫他,说是门外来了好多人,结果他一出来,就发现门口都是人头,人多得仿佛罜城的人都跑来这里了。
就算是从小在罜城长大的他,也有些慌乱。还好他是亲眼见过秦军的人,昨日又经历那样的事,所以虽然慌,但是并没有乱,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把那些人暂且挡一挡,便往里面去,请示姚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