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墨如到边境的第三日，一直忽大忽小的风突然停了，连日来戒备着敌军火攻的众人总算是舒了口气，而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也回来了，带回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十五万援军最快明日便能够达到。也就是说，只要他们撑过这一夜，便能打开城门与璧国大军痛快的决大战一场，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只能死守。
如此消息一来，全军上下都十分振奋，就连数日未能好眠的姬大将军都忍不住露出了笑脸。
连着守了两个夜晚，姬墨如满身疲惫，回到城里草草吃了些东西便回房睡了，由于太过疲累睡得死沉，直到被外头嘈杂的声音吵醒。
睁眼发现屋外有火光跳跃，心头一凛，猛然翻身下床冲出房门，外头已然一片大火，长箭还带着明火嗖嗖而来，换班休息的士兵们都在慌乱救火。
他挂心今晚守在城楼的父亲，纵身一跃跳上房顶，看到城楼上火势更大，当下踩着屋顶朝城楼疾行而去。
傍晚停止的西北风不知何时又吹起来的，风势比之前几日都要大，璧国大军在城外朝里面放箭，乘着风势火越烧越大，根本来不及扑灭便又烧起来，不到一个时辰城中已是一片火海。
他们的弓箭手也已经在城楼就位，仗着居高临下射掉了璧国三分之二的弓箭手，可城中火势已然控制不住，就算璧国就此停手，这场大火也是在所难免。
姬墨如跑上城楼时看到父亲手持长刀正在指挥弓箭手作战，他跑上前想要相助，却听父亲吼道：“阿成你听着，快回去带领大家灭火，这城不能弃，我们一定得在援兵赶到之前守住这里，否则家国就完了！”
姬墨如看着父亲坚毅的背影，重重点头：“是，我们一定守住这里！”
姬墨如跑下城楼时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父亲战袍烈烈长刀飒飒，就像他从小梦见的那样。
他暗暗攥紧拳头，一定能挺过去的！
***************************************************************************
乘着愈发凛冽的西北风，璧国大军开始攻城。
伴着震天的呼喊声，敌军蜂拥而至，姬大将军一声令下，城楼上万箭齐发，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半数以上的箭被盾牌挡下。
夜色浓黑，除开城中尚未控制住的火势，城头和城外皆是一片漆黑，借着西斜的月光，隐隐能看见城下千军万马涌来，就像是一头巨兽匍匐于黑暗中，等着瞬间一个猛扑将猎物吞于口中。
而他们，就是猎物。
经过几轮的射击，箭已然所剩无几，敌军没有爬城墙的打算城楼上原本准备的石块变得毫无用处。姬大将军退到城下，看着紧闭的城门，握紧了手中刀柄。
“咚——”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骤然响起，城门乃至整座城楼都在颤抖，扑簌簌落下一片尘灰。
破城锤撞击城门的声音响起时，姬墨如还在城中带领士兵救火，听到那声音所有人都身子一凛，士兵们一齐看向姬墨如，有人开口：“少将军，这次攻势好像比以往都要猛烈啊！”
姬墨如迟疑片刻，丢下手中水桶转身，“众将士听着，今夜若是让敌军攻破了这座城，他们便会长驱直入践踏我们的家园伤害我们的家人，援军明日便能达到，在这之前我们必须守住这里！”
“对，不能退缩，一定要守住！”
姬墨如带着剩下的士兵赶到城门时，破城锤还在撞击，而他们已经用完了最后一支箭，以他父亲为首的所有将士一字排开挡在城门前，手中武器都已出鞘，背影决然，都有了誓死的觉悟。
两旁猎猎燃着的火把将他们的身影投在地上，火光被风吹得摇曳不定，而他们长身而立，坚毅而又悲壮。
他带着士兵们站过去，拔剑出鞘，神情肃穆的看着城门。门栓已经松动，每一下撞击都有断裂的可能。
所有将士都屏息凝视，等待着城破那一刻，挥起手中的武器同敌人决一死战。或许他们将会战死在今夜，但无论如何，为何身后的家国河山，为了家中妻儿老小，拼了！
破城锤又是一下重击，城门顿了一下，吱呀一声被撞开，然后轰然倒塌。
姬大将军举起手中长刀，“杀！”
身后将士震天一吼：“杀——”
边境三万驻兵分驻三城，他们所在的风城为三城之中最靠前的那一座，也就是齐国的第一道防线。一万兵力血战数月，损兵折将无数，后虽从云城和月城调兵各五千，却在数次强攻之中又折损过半，至此城中能战者不过三千人，面对数以万计的敌军，纵使有以一敌三的本事，却也终有力竭的时候……
姬墨如武功高强有以一敌百的能力，旋身穿行于敌军之间，手到之处必血溅三尺。
姬大将军身手并不逊于他，然则面对厮杀不尽的敌军终究是力有不逮，稍一不慎便被刺中了右臂，手中长刀一滑差点脱手落地。
姬墨如就在离他不远处，见状一脚踢开挡于身前的璧国士兵飞身扑过去，“爹，你没事吧！”
姬大将军将长刀换到左手，反手一刀划开了打算从身后偷袭他的璧国士兵的胸膛，他看了姬墨如一眼，沉声回道：“我没事，你去后面帮他们，不要放进去一个敌军！”
姬墨如有些担忧的看着父亲，最终还是领命转身回去，抬手一掷长剑飞出正中一个往城内跑的璧国士兵的后背，继而足尖一点掠过去，在那人倒地之前将剑拔了出来。
热血溅到他脸上，滚烫如同火烧，心头突然闪过一抹不祥的感觉，猛然转身，在人群中搜寻到父亲的身影，左手持刀却依旧灵活万分，重重舒口气，正欲转身继续杀敌，却见他父亲身子突然一震，然后抬起右手捂着胸口低下头，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姬墨如觉得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刻停了，脑子空白了一瞬，继而一个纵跃飞扑过去恰好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父亲。
一支长箭从后背贯穿了左胸口，鲜血从父亲捂着胸口的指缝间不断漫出。
姬大将军抬手推他，有血从他嘴角溢出，“别……别管我……一定要守住……守住啊！”
姬墨如被他一把推开，手一滑姬大将军从他怀中跌到地上，重重咳嗽，血沫溅在他脸上，却是冰凉的。
“不要管我！”他上前想要再次扶起父亲，却被姬大将军用尽全身力气推开。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抽搐两下，咽了气。
眼睛却没有闭上，直愣愣看着他，眼角有泪滑落。
“啊——”姬墨如仰天长啸，红着一双眼冲进敌军之中，就像嗜血修罗，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三年前玉沉失踪，如今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死了，留着这条命还有何用？杀光他们，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不为家国天下只为替父报仇，他姬墨如从此孑然一身活着又有何意义，倒不如在今夜，战死沙场，同父亲一起埋骨于此，黄泉路上也好作伴一同去找母亲。
他拼命的杀，感觉有刀剑刺中自己却感觉不到痛，心中的痛楚也渐渐消失，剩下的只有麻木。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过去了，天际泛出一丝白，渐渐地有金光乍起。
日出了，却被城中房屋挡住，只能看到东方透着暖意的光。
姬墨如提剑站在堆叠的尸首之间，剑刃还在往下淌着血，猛地抽口气，仿佛刚从浑噩中惊醒，扭头发现同他一起守城的将士都倒了，只剩他一人孑然立在依旧人数众多的敌军之前，却像个修罗，没人敢靠近。
远远的似乎有千军万马狂奔而来的声音，他缓缓闭上眼，勾唇露出一个笑。
援军到了，城，守住了。
浑身是伤的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单膝跪下去，却还以剑拄地支撑着自己不倒下。
能够感觉到有无数脚步朝他围拢过来，但他倦了，人疲了心也累了，不想再战下去。
仰头睁眼，天空蓝得近似透明。
他想起了记忆中模糊的母亲，想起了昨夜城楼上的父亲，想起了拜堂时跪在自己身侧的玉沉……
随即左胸口猛地一沉，钻心的疼使他浑身一震，然后神思便开始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