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边境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花很细,落在地上像白沙又像细盐。
风城城楼下那一片染血的青石路面被清洗过了,细雪落上去白茫茫一片,谁还能看得出这里曾经血流成海?
城楼上守卫的士兵都换了新面孔,他们拄着手中长枪目视前方,脸在风雪中冻得发红,旌旗在寒风中发出猎猎的抖动声。
这时,有三个身影出现在城外的高山上,苍松翠柏经冬不凋,人影藏在树影中,任谁都很难发现。
他们眸色深重的看着风城城楼,眼眶微微泛着红。
“师父,二师兄他真的已经死了么……”少年抬手揉着眼睛神情悲戚的问跟前的中年男子。
男子一脚踩着山崖边的石头,微蹙着双眉一瞬不瞬盯着风城的方向看了许久,摇头:“那晚驻守风城的将士尽数战死,却唯独不见你二师兄的尸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没找到他的尸骨之前,为师坚信他还活着!”
小师弟用力吸吸鼻子,点头:“嗯,我也坚信二师兄还活着!”
一直负手立在他俩之后的大师兄沉默不语,看着空中飘扬的落雪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李沐突然转头看向他,“觞儿,你即刻启程去璧国打探一下消息。”
言觞面无表情的抱拳一点头,“是。”顿了顿,迟疑着问他,“师父,若始终寻不到阿墨……”
小师弟猛地跳出来推了他一把,“大师兄你别瞎说,一定能找到的!”
言觞默了片刻,点头:“对,一定能找到的。”像是说给他们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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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后,一辆马车在城门关上前的最后一刻驶进了璧国皇都。
赶车的是个面目寻常的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模样,手中捏着马鞭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
待马车行到无人的小巷,男子停下车转身掀开车帘,车中一左一右两人面无表情的对峙着,女子一块白纱遮面,略长的额发下是一双浅色的眼眸。同她对峙的男子面色苍白瘦削,浑身上下透着一抹病态,后背靠在车舆上,一只手轻按着左胸口,另一只手搭在腿上。
“你是不是又点他穴了?”
女子闻言扭过头来,眸子一眯,抬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就他这半死不活的身子还想跟我动手,我是怕自己一不小心将他弄死了!”
“哎,十七啊十七,我觉得他能活到现在不容易啊!”
十七挑眉,“十三你什么意思,他自己没事就想要同我动手,怪我咯?”
十三叹口气,上下打量了姬墨如一圈,“都瘦得没形了,你说上头会不会怪我们没照顾好他啊?”
十七“嗤”了一声,歪头盯着姬墨如看,“我觉得我们能让他活着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刚醒来时活死人似的一动不动睁着眼躺了三天,滴水不进,后来好不容易有反应了吧,二话不说就要同我们动手……”抬手抓抓后脑勺,“你说我要不点他穴,他万一将自己折腾死了怎么办?”
十三点头表示认同,“那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你背他呗!”
“他伤在胸口诶,能背么?”
“哦,那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找兄弟来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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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墨如被一群黑衣人抬着翻过高墙进了璧国皇宫,他这一路而来一直没想明白带走他的这两个是什么人,也问不出他们有何目的,直到此刻他们进了璧国皇宫,心中才终于有了几分稍显明确的猜测。
首先他可以确定抓他的是璧国的皇室,但到底是谁又为何抓他依旧如迷雾一般看不透彻。不过事已至此,他又身受重伤难以逃脱,他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能够吓到他的?
那群黑衣人将他一路抬到某座宫室之外,照看了他一路的那个女子走上前,挥手撤走了那群黑衣人,低声对他道:“你听好了,我们陛下要见你,现在我便带你进去,以你如今的身体状况,最好不要做傻事。”顿了顿,弯眉一笑,“另外,若等会陛下问起你怎会伤成这样,可要如实说!”
陛下?姬墨如身子一震,继而在心里冷笑起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本就要找璧国皇帝报杀父之仇,如今不用他寻仇人自动送上门来,那是何等的痛快!
他不动声色看着那女子,“那你是不是可以帮我将穴道解开了?”
女子点头:“这是自然。”
解了穴之后,姬墨如稍稍活动了下身子,便跟着女子踏上了宫室前的台阶。
小殿之中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女子领着他走进去,“好了,你在此稍等,我去请陛下。”说罢不待他回应便匆匆走了。
原本还算平稳的情绪在想到马上便能为父亲报仇而变得有些动荡,胸口的伤还在微微作痛,体内气息也因一时激动而变得紊乱。他抬手捂着胸口四下环顾了一圈,未发现什么异常,才缓缓在近旁一张扶手椅中坐下,闭上眼开始调息。
他相信以他的身手,就算是重伤在身,若拼死一搏想取一条命还是有机会的。
调息了大约一刻钟,体内瘀滞的气息顺畅了一些。但这么久过去了却始终没有人出现,他睁眼朝小殿紧闭的大门望了两眼,心中突然有些不安,该不会有诈吧?
手撑着椅子扶手想要站起来出去瞧瞧,却听外头传来低浅的说话声,动作一滞,又坐了回去。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他的表情却突然变得奇怪起来,似惊骇似欣喜又似不敢置信,抓着扶手的手指节泛白。
“到底带我去见什么人?”
“您去了便知道了!”
伴着说话声,殿门被推开了。
姬墨如抬眸望出去,看到一张三年来魂牵梦萦的脸,冰肌玉肤唇红齿白,抿着唇脸颊有浅淡的酒窝。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上心头,血气澎湃而起,将将平顺下来的气息再次开始紊乱。
目光相接,他看到她脚下步子猛地一顿,继而脸色变得煞白,双唇因惊骇而微张着,垂在身侧的手将衣裙捏成一团。
他捂着胸口艰难的想要站起来,忽觉一股热血从胸腔涌起,继而喉头一甜,“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只见眼前黑影一闪,便觉有人扶住了自己,抬眸,对上一张满是泪水的脸,哽在喉头的痛渐渐散了。他抬手抓住那只扶在自己臂弯的手,声音嘶哑:“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