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沉看着眼前人瘦削苍白的脸,唇上沾着鲜血,整张脸看起来愈发让人心疼。她抓着他的手臂,隔着棉袍感觉不到他的温度。
三年了,每一次午夜梦回都会后悔当初为何要离开他,如今却身不由己,想去寻他都不能……可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还是这副形容?
这会不会只是个梦,只是个比以往更真实的梦?
突然开始害怕,原本紧紧抓着他臂弯的手颤抖着想要松开,却被他一把抓住。
温热的掌心抓着她的手腕,是那么的真实。
还有那一声嘶哑低沉的“沉儿”,不是梦啊,真的是你么?
她望进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他不停地掉泪。
“陛下驾到!”
外头传来内侍尖细的声音。
两人同时一怔,玉沉抽回一只手胡乱摸着脸上的泪水,转头看向门口,哑着声音对姬墨如道:“等下你什么都别说,一切交给我。”
姬墨如看着她清瘦的侧脸,眸色幽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孩童身着明黄龙袍,由内侍搀着有些艰难的跨过门槛走进来,站稳了之后抬头对他们一笑,甜甜道:“皇姑姑,你可喜欢朕送你的这份礼物?”
璧国新帝三年前登基,到如今也不过是个五岁半的孩童。小皇帝眼中是充满童稚的笑容,说话的语气却一点都不似孩子。抽出被内侍牵着的手走到玉沉他们跟前,两手背在身后歪头打量姬墨如。
玉沉上前一步将姬墨如与小皇帝隔开,垂眸看着他,“你派人抓的他?”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
小皇帝背着手摇晃了下身子,依旧笑着道:“大军攻破齐国边防,朕听说他是朕的皇姑父,怕杀了他让皇姑姑你伤心,便让人将他带回来了。”
玉沉脚下一虚差点往后跌去,不多久之前还听说齐国边境三城久攻不下,怎么说破便破了……姬墨如的父亲镇守边境,若是城破,那他父亲现在如何了?很想转身问他,却又怕看到他伤心痛苦的表情,愣是抓着衣角忍住了,咬咬牙稳下情绪道:“陛下,既然你将他带到我面前,那我便带他回寝宫了,我夫妻二人三年不见,有许多话要讲。”
“这是自然,皇姑姑一向疼惜朕,先生说了,有恩有仇都要报,让你们夫妻团聚便是朕报答你这三年来辅佐有功。”
不过五岁的孩子,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听得玉沉背后发凉。往后退两步退到姬墨如身旁,伸手扶住他的手臂,目光定定落在小皇帝身上,微一颔首:“多谢陛下,本宫很欢喜。”
伴着小皇帝一道来的那个内侍正在偷眼瞧姬墨如,玉沉目光冷冷扫过他,他赶紧脖子一缩诚惶诚恐的低下头,两手揪着袍子,表现出一副惊恐的样子。
玉沉看了他两眼,转开目标,便听小皇帝道:“朕困了要回去就寝了,皇姑姑我们明日早朝见。”说罢打着呵欠转过身去往外走,内侍赶忙上前搀住他。
待他们走出两步,玉沉才微微屈膝,“恭送陛下。”
方才跟着小皇帝过来的宫女内侍又跟着小皇帝都走了,只剩下陪着玉沉过来的那个宫女守在门外一动不动,如同雕像。
屋外月光皎洁,奈何夜风寒凉,瑟瑟吹来十分冻人,可那宫女却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冷,脊背挺得笔直,双眸直视前方,眸子映着廊下宫灯的光闪烁不定。
玉沉将目光收回,站直身子低头看向姬墨如,他双眸低垂静静坐着,脸色依旧苍白,衣襟上血迹斑驳。看得她心头一痛,俯身抱住他,低浅的声音落在他耳畔:“什么都不要问,跟我回去再说。”
姬墨如暗沉的眸子动了动,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玉沉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边,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只想就这样抱着他不松手,但她知道这里不是叙旧温存的地方……深吸口气,放开他直起身来,扬声道:“惜月,我们回宫。”
门外的宫女应声走进来,走到他们跟前伸手想要替她搀扶姬墨如,却被她挡开,“我自己来。”
宫女愣了一下,收回手去,低头恭敬地应了声,然后转身退到一旁候着。
玉沉知道姬墨如身上应该有伤,方才碰到他胸前看见他微微皱下了眉,可是却猜不出到底伤得有多重。
她扶着他走在寒冬深夜的皇宫里,她的寝宫在后宫中一个僻静的角落,平常便没什么人到此,夜晚更显得凄清。
冬夜也没有鸟兽虫鸣的声音,一路走来,她能感觉到姬墨如的呼吸越来越沉,而压在她身上的重量也越来越重,她时不时转头看他,借着前头宫女手中灯笼的光,她能看到姬墨如汗湿的鬓角。
她咬着唇,心中五味杂陈。
三年来她一直想象着两人重逢的场景,她想过要扑进他的怀里让他抱着自己转圈,她也想过要捧着他的脸用力亲吻他,甚至她还想过他会因她当初的不辞而别而生气不理她,就连解释的话她都想过应该怎么说,在心中演练了一遍又一遍,可她从来都不曾想到过再见时他竟会受着重伤……
想着有些伤心,搭在姬墨如腰间的手陡然收紧,让他与自己靠得更紧。
姬墨如转头看她,思绪万千。
他一直想着只要能够找到她,他可以不问当年发生了什么,只要她好好的活着,然后回到他身边,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可事实却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发生了这些事,而她还是璧国的长公主……
他不知道她为何会成了公主,但他知道他们已经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厮守在一起了……
用力闭了闭眼,老天真是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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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宫,玉沉遣散了跟着他们的宫人,独自将姬墨如扶到自己房中。
关上房门转身朝站在一旁的姬墨如伸出手,他却往后退开半步同她保持距离,生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像是冬日放在冰水中的利刃,刺得人不仅疼还忍不住打起寒战。
“你……”玉沉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躲开他,试探着再次朝他伸出手,却被他一把推开。
姬墨如目光抬高落在她身后的房门上,声音冰冷毫无起伏:“我此生与璧国不共戴天。”所以我不能再靠近你,虽然很想将你揉进怀里狠狠抱住……
玉沉的心猛地坠下去,如此狠决的话语让她明白必定是他的父亲出了什么事,他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都到不共戴天的地步了,或许已经……
想到那个未曾谋面的公公,传闻中齐国骁勇善战的镇国大将军,三年前差一点便能见着,三年之后却永远无法谋面……顿时心如刀绞。
眼眶红了,鼻子很酸,想哭却不敢,低下头忍着泪水哽咽道:“对不起……”是我没用,阻止不了他们发兵攻打齐国……
听到她这一声带着哭腔的道歉,姬墨如只觉心尖上的旧伤像被人用刀子再次挑开了,疼得血肉模糊。
她是大长公主,摄政监国,这出兵的决定自然是她做的,那她便是害死父亲的罪魁祸首……
誓要杀之而后快的仇人竟是她,姬墨如身子猛晃一下,气息变得紊乱,一手捂着胸口低下头,道:“你若还顾念往昔的情分,便放我走。”
玉沉一听猛地抬起头来,坚决摇头:“你身上有伤,就算是离开我这里你也逃不出皇宫的!”
“那便与你无关了。”姬墨如声音冷淡,听起来就像真的与她无关一样。
玉沉一急,脑子飞速转了一圈,觉得硬拦容易弄伤他,死劝他也不会听,索性就耍起了无赖,后退两步往门前一坐,背靠在门板上,仰起头看着姬墨如,“怎么可能无关!反正我是不会让你出去送死的!”
姬墨如脸色刷的黑沉下来,开口语气中已然带了几分威胁:“再不让开休怪我不念旧情!”
玉沉仰面看着他,下巴一扬破罐子破摔道:“想打便打吧,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你就杀了我为你爹报仇吧!”
“你!”姬墨如怒急攻心,呛咳了两声,面色较之方才更苍白了。
玉沉看着心疼却依旧坐着不动,她知道姬墨如的脾气,只要她站起来,他定然能找到机会突破她跑出去,不能给他这个机会。寝宫之外到处都是暗卫,他要是出去哪里还有活路?
两人对峙许久,姬墨如呼吸有些沉重的别过头去,捂着胸口又咳了几声。
玉沉清清嗓子小声道:“你若暂时下不了手杀我,不如留我几日性命,等你伤好了我自行了断可好?”
闻言姬墨如身子一震,咳得愈发厉害,玉沉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忙转开话头,“其实三年前的不告而别我一直欠你一个解释,现在你有心情听么?”
姬墨如咳了许久才缓过来,垂眸看了眼手心沾着的血沫,攥紧拳头痛苦的闭了下眼睛,“你说。”
玉沉伸手指指他身后不远处一张斜放的软榻,“此事说来话长,你坐下来听我慢慢讲,可好?”
姬墨如缓步走过去,在软榻中坐好,有些疲惫的耷拉着眼皮,一手依旧捂着胸口,另一手搭在软榻的扶手上,“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