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沉双腿盘起坐正了身子，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再撕开那也是痛不欲生，可为了将姬墨如留下来，别说是撕一遍，就算是连着撕他个十七八回她也愿意。
首先，她问了姬墨如一个问题：“你一定很诧异我怎么会变成公主的吧？”
姬墨如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便自顾自说下去：“我其实是太后的孩子，太后呢是我爹，哦不，实际上应该是舅父的亲妹妹，当初她为了争夺皇后之位同娘家合谋用我这个女儿换了玉家也才刚出生没几日的男孩儿。”说着自嘲的一笑，“以前我一直因为太后宠我而洋洋自得，后来才知道她那不过是想弥补心中对我的愧疚……”
姬墨如缓缓从软榻上坐起来，神情充满怜惜的朝她看过去，“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是啊，我也觉得……而且他们都死了，我连质问他们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逼着自己相信这个血淋淋的真相……”玉沉收起双腿整个人缩成一团，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落在虚空之间，“我是不是也很惨？”
姬墨如看着她，不说话，觉得有些心疼，可一想到她三年来音讯全无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脱口而出便是冷笑：“这三年来我找遍了齐璧两国的每一个角落，我可以原谅你当初的不告而别，但后来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担心我会难过？！”说着一激动又开始咳嗽，咳得弯腰伏在腿上浑身颤动。
玉沉想扑过去抱住他，已经爬起一半却突然停下来，顿了顿又靠回去，带着哭腔道：“你别激动，听我解释……”
咳嗽稍缓，姬墨如捂着胸口缓缓直起身，却垂着眼眸没有看她。
玉沉用力吸吸鼻子，道：“三年前璧国无主我被迎回来主持大局，等到一切都稳定下来已经是大半年后的事了。那时新帝已经登基，又有贤臣辅佐，我便准备离开去找你，可是……”
姬墨如睁开眼看向她，她双手抱膝缩在门口，宫装繁复的裙摆在地上散开一片，显得她整个人愈发娇小。
她没有发现姬墨如在看她，垂着眸咬了下唇接着道：“当我走出宫门时，文武百官在宣武门外跪了一地啊……他们磕着头求我留下来，说什么江山社稷说什么责任重大，好像如果我走了便是千古的罪人……”
玉沉抬起头来，眼眶有些泛红，“我没办法只能回去……后来我派人去齐国找你，可派去了好多人，回来都说找不到你在哪……”
“咳咳咳——”
姬墨如又开始咳嗽，咳了许久才终于能够说出话来：“这三年来我到你们璧国无数回，多到我们的皇帝陛下都开始怀疑我通敌叛国了……”说着想要苦笑，却被又一阵咳嗽给取代。
“你这样不行，我去传御医！”玉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听得她心里发颤。
姬墨如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对她摆了摆，咳嗽之间挤出一句话来：“不必，过会就好。”
“可是……”
玉沉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姬墨如躺倒在软榻中闭上了眼，只好闭嘴。
渐渐地，房里安静下来，姬墨如的咳嗽也停了，一时间静得都能听见他略微粗重的呼吸声。
玉沉抱着双腿看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好的久别重逢怎么弄成这样……
过了好一会，玉沉直起身子背靠在门板上，抿了抿嘴唇，哑声道：“你先留下来好好养伤成么，我向你保证，等你好到可以对付外头那些暗卫，我一定助你离开这里。”顿了顿，有些难过的别开眼睛，“我知道你现在对我的感情很复杂，但你可不可以不要恨我？如果连你都恨我了，我会活不下去的！我还有想要保护的人，所以我不能死……”话说到此已经带了哭腔，眼泪却倔强的还留在眼眶中。
姬墨如缓缓睁开眼睛，张口想说话，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絮絮的又道：“是我没用，没能阻止他们出兵，你想要报仇我绝不拦着，你想要我死我可以自行了断……但是，在那之前你必须留下来把伤养好了。”
姬墨如从软榻上坐起来，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过了一会才道：“地上凉，起来吧……”
玉沉却突然坐直身子张开双臂挡住门，“我不！我就在这里守着，不管你要出去还是有人想进来，都得踏着我的尸体过！”
姬墨如见她说得决绝，知道依她的性子再怎么劝也没用，便道：“我好累，想睡会。”希望等他睡了她能不再坚持。
玉沉眼巴巴看着他：“这是我的房间，床就在里头，你若是累了便去睡。”
姬墨如点了下头从软榻上起来，突然问她：“那你呢？”
玉沉身子往后一靠，“我在这里守着你！”
姬墨如看了她片刻，转身走了进去。
玉沉看着他清瘦笔挺的背影，忍不住又红了眼眶，怎么瘦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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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墨如睡得并不沉，半梦半醒间忽听一声低浅的动静，用惯了刀剑的他知道那是兵器出鞘的声音。顿时心神一凛，睡意全无。
有隐约的脚步声朝床边靠近，他闭着眼睛没有动，呼吸也放轻，以不变应万变。
有气息缓缓逼近，他整个身子紧绷着，蓄势待发。却忽觉右手手心一凉，像是一柄匕首被塞进了他的手中。
他先是一愣，继而便听玉沉压低的声音在一旁自言自语：“如今在这世上我就只剩下你们俩了，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住你们……”
姬墨如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下来，然后变得有些伤心。
玉沉跪在床前脚踏上，扒着床沿看了他一会，重重叹口气，闭上了眼睛。纷乱的心还没安定下来，忽觉头顶一暖，猛地睁开眼睛，借着身后微弱的烛光，对上姬墨如清俊的眉眼，薄唇轻轻一动，他道：“上来睡吧。”
玉沉的心猛地一颤，开口声音也有些发颤，“你……不是恨我么？”
姬墨如看着她，轻叹一声，“恨……不起来。”
这句话让玉沉顿时心头一暖，就像是……就像是中毒等死之人突然拿到了解药，欣喜若狂之余内心还有一点点“我早就知道我不会就这样死掉”的自得。
她保持着趴在床沿上的姿势呆愣愣的盯着姬墨如看了许久，然后一跃而起，脚却因为蹲太久麻了，一边用力踩着右脚，一边脱衣裳，等脚底万蚁抓挠的感觉减轻之后便一咕噜爬上了床。
姬墨如在她站起来之后便往里挪了挪给她腾出了半张床的位置，她钻进被窝时还能感受到他留下的体温。
她在被中拱了拱身子，小心翼翼朝姬墨如靠近一些，清清嗓子轻声开口：“我……可以抱抱你么？”
三年了，这个魂牵梦萦的人终于又出现在身边，就想如那么多次的梦中一般用力抱住他死也不放手。可她总觉得姬墨如会拒绝，虽然他让她上了床，可看她的眼神却依旧凉凉的，就像是外头的风，刺着她的骨头。
姬墨如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了会，突然眸中神色一软，朝她伸出了手臂。
玉沉就像是死囚犯获得了大赦一般，一颗心顿时激动得无可比拟，扑通扑通之间，她也伸出了手，用力抱住姬墨如劲瘦的腰身，避开他胸口的伤将脸埋到他颈边。
埋着头，玉沉有些感慨，若是能一直这样多好，没有璧国没有齐国，没有玉家没有姬家，就只是她和他，相爱的相守着，或许会为小事吵吵架，但却不用为未来而担忧，活着一日便能厮守一日……
想着想着便热了眼眶，用力闭上眼睛，哽咽道：“我曾以为今生我们已无缘再见，没想到还能像现在这般……”
姬墨如的手本来轻轻搭在她背上，闻她此言，紧握成拳，“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走到如今这般……”
玉沉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安慰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应该就是个笑话，毕竟害死他父亲的是璧国，而她是所谓的决策者。
一切罪责理应由她来背，不是么？
谁也没有再说话，可谁都没有睡着，就这样静静的相拥在一起，听着彼此交缠的呼吸声，或许某个时刻会宵想他们的未来，可终究是宵想，未来那么虚无缥缈的存在又岂是他们这样背负着太多的人可以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