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日后，大军终于到得边关，璧军却被齐军打得节节败退，边境的两座大城接连失守，年逾古稀的卫老将军受不住打击病倒了，副将带着剩下还能战的将士退回城外三十里，死守着最后一道防线，苦等援军到来。
玉沉他们到的那日天气晴好，碧蓝的天空就像刚用水洗过一般，南风之中已经有了一丝春天的气息。
碧华琰以国师的身份站在三军将士面前，声如洪钟：“诸位将士，他齐国百年之前本就属于我们，分国而治之后本意同他们化干戈为玉帛，可他们却害死了我国送去和亲的公主，这样的仇怎能不报？如今我们的长公主殿下御驾亲征，是时候向他们讨回一切了！”
拼杀了数月的将士都已疲惫不堪，援军经过长途跋涉也都无精打采，士气可谓是低落，但面对这位从未见过的大长公主，他们除了竭力应承也不敢有其他的反应。
听到碧华琰提起客死他乡的碧华玥，玉沉突然开始怀疑她的死是否也是碧华琰一手安排的。换做以前她可能还会觉得虎毒尚不食子，碧华玥终究是他的亲妹妹，他怎么样也不会对她痛下杀手……可如今她却觉得极有可能真是碧华琰的安排，就像她一样，都不过是一枚为了完成大业可以随手丢弃的棋子罢了。
面前无数的将士高举起手中武器呼喊着要收复分裂的国家，玉沉听在耳中只觉心惊。百年前那异姓王动了反叛的念头，起兵造反血流成河，百年后璧国皇帝势要收复丢失的土地，将是又一次血流成河。冲在前头拼杀的是无辜的将士，而决策者永远躲在最安全的地方，赢了他们心想事成，输了他们可以弃卒保车。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以那么多人的性命来为他们的决策买账？
忽觉脑袋一阵刺痛，耳中将士的呼喊渐渐变成了嗡鸣，好似有千万只蚂蜂在她耳边环绕，一阵恶心泛起来，只觉天旋地转，伸手一把拉住了姬墨如的手才没有倒下去。
姬墨如转头看到她煞白如纸的脸色顿时有些发慌，“怎了，不舒服么？”
玉沉轻摇了摇头，“不碍事，只是突然有些晕眩，可能是一路上太累，歇歇便好了。”
姬墨如依旧不放心，伸手揽住她的腰让她靠着自己，微低头轻声对她道：“会不会是毒发了？”
“应该不会吧，离一月之期不还有十几日么？”说这句话时玉沉有些迟疑，她实在是没有底气去相信碧华琰的话……
“要不等会去找军医看看？”
“不必了吧，以军医的医术定然是解不了我身上的毒，看了也没用……”玉沉心头笼上一层阴云，虽然一路而来她都表现得很淡然，可时至今日都没能够找到机会对碧华琰出手，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终究还是会怕的……
她不想死啊，她还想与姬墨如一起走过千山万水，一起走到迟暮白头……
转头朝姬墨如看过去，对上他充满担忧的双眸，忍不住有些鼻酸。
可是又该怎么办呢，今晚动手刺杀碧华琰还来得及么？用力吸口气，如果不试上一试又怎知来不来得及？反正她不能看着姬墨如为了她而去做那些让他为难之事！
一直盘算着等会的刺杀行动，玉沉连三军何时退下休整的都不知道，直到姬墨如拍着她的背叫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来，“啊”了一声，一脸茫然。
姬墨如只以为她是太累的缘故，便扶着她往早已腾出来的军帐而去，可还没踏入帐中便听碧华琰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外祖父病倒在床，你们怎都不去看看？”
两人行走的步子皆是一顿，玉沉这才想起来这次带兵的是卫老将军，若当真如碧华琰所言姬墨如的母亲是卫家人，那卫老将军还真是姬墨如的外祖父……转头以目光询问姬墨如去不去，姬墨如默了片刻，垂眸对她道：“你先去歇息，我去去便回。”
这玉沉就不答应了，既要去自然是一起去，毕竟她是他的妻，看望外祖父她又怎能不去？
“你们还是一起去吧，老将军年事已高，万一见不着下次呢？”碧华琰懒洋洋的开口，说出的话却让玉沉他们气得牙痒。
“这是我们的事，与你无关，请你不要再说话了！”玉沉回身狠狠瞪他，冷声道。
“瑶儿，你真觉得与我无关么？”碧华琰淡淡一笑，“怎么说你我都是至亲的兄妹，与你有关之事又怎会与我无关？”
“你！”玉沉气急，他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世上有哪个哥哥会对自己的妹妹下如此毒手？
姬墨如一把拉住差点朝碧华琰扑过去的玉沉，冷冷看了碧华琰一眼，柔声对玉沉道：“莫动气，我们一起去拜访一下卫老将军吧。”
他称他为卫老将军，这是不是说明他并不相信碧华琰的那番说辞？不知怎么玉沉的心里变得难受起来，他一定很不好受，可他却从来都不说……而她呢？好像从来都没有关心过这些，突然觉得自己好自私，除了成为他的负累似乎什么都不能为他做……一直以为自己很爱他，可是却爱得那么肤浅，只关心自己会不会死，却选择性忽略姬墨如会为了救她而做些什么……她真的值得他背负一身骂名来救么？
同姬墨如一起缓步朝帅帐而去，心里却绵绵下着雨，或许是时候为他做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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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老将军年事已高，本不应该再带兵出征，可朝中上下并无带兵良才，他膝下有一子却不谙兵事做了文官，挑来选去竟也只有他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尚且还能一战。
卫老将军觉得此番攻打齐国的决策万分不妥，一直认为是玉沉这个长公主妇人之见做了错误的决定。在他看来他们璧国根本就不具备攻打他国的能力，若不是齐国援军来得晚了些，他们恐怕连边境线都突破不了……
所以他很恨玉沉，觉得若是璧国因此蒙受了任何损失，都是玉沉的错！
玉沉他们进来时，守在账外的士兵扬声通传了一句，但卫老将军却依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没有动，也不知道是真睡了还是听见玉沉过来故意装睡。
走到床前，姬墨如看着直挺挺躺在床上的老人，面上有一瞬的动容，虽然闭着眼，可眉眼之间还是能看出来与他有几分相似……
玉沉估计是看过姬墨如睡颜最多的人了，卫老将军沉睡的容颜，不说别的但只是那眼睛的轮廓，便与姬墨如有着六七分的相似……这样看来姬墨如的眼睛应该像他母亲吧。有着这样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又该是怎样一个美人？
其实卫老将军她是见过的，他醒着的时候同姬墨如看起来并不像，至少她不觉得他们有何相似之处，可就是这闭了眼的模样，很像，真的很像。
两人就这样站在床边看着卫老将军，不说话也没有动作。碧华琰负手站在一旁，看了一会，道：“不叫醒他打个招呼么？”
“不必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姬墨如转身准备离去，却听碧华琰道：“你们不叫那便我来叫吧，明早打算反攻，他得起来商讨战术。”
玉沉差点跳起来，“他都病成这样了你还让他操心这些事！”
“不仅是操心啊，他还得带兵，不然你觉得还有谁有能力可以统领三军的？”碧华琰说着话状似无意的看向姬墨如，然后“诶”了一声，作恍然状，“似乎还真有个人选呢！”
“不可能！”玉沉一个箭步拦在姬墨如面前，恶狠狠道，“他不可能替你带兵和齐国交战的！”
“不行么？”碧华琰语带惋惜的一摊手，“那就只能让卫老将军拖着病体带兵了。”
姬墨如突然抬手搭在玉沉肩头，轻轻拍了下安抚她的怒气，然后眸色幽沉的看向碧华琰，声音毫无起伏的开口：“好，我带。”
“不必，我的兵我自己来带。”卫老将军不知何时已经从床上坐起，垂着腿坐在床沿上，微仰起头，表情平和却不怒自威。
姬墨如回头的那一瞬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曾经也是那样的张扬骄傲，现在却再也看不到了……他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父亲，不可能再眼睁睁看着外祖父拖着病体上战场。
卫老将军目不斜视看着前方，没有看他们任何一个人，只是面色沉沉的坐着，不再言语。
玉沉将目光从卫老将军身上收回来，垂眸盯着脚尖叹气，她知道姬墨如一旦决定便很难改变，她很想阻止却开不了口。怎样都不可能开口要求他看着外祖父去赴险吧？
伸手拉他的手，轻轻晃一晃，“我也去。”
“胡闹！”姬墨如甩开她的手低喝一声，忽又怕吓到她，放缓语气尽量平和对她道，“乖，替我照顾好外祖父和你自己，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玉沉一激动便有些哽咽，“可是齐国的将士看到你带兵去打他们会怎么想你？”这叛国的骂名太重了啊……
姬墨如叹口气笑了笑，伸手替她理了下鬓发，“堂堂男儿又岂会怕这身外的骂名？于我来说你们才是最重要的。”
“我说了我自己去！”卫老将军突然一声爆喝从床上跳起来，然后开始猛烈的咳嗽，一个踉跄往前跌去，幸亏姬墨如离得近，身形极快的闪过去扶住了他。
卫老将军伸手推他，“放开我，我没事！”
“你别这样……”
“我怎样了？”卫老将军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他，眼中竟是盈着泪光，“你一个齐国人跑来我们璧国做什么，这是我们的事不需要你插手，赶紧给我滚！”说到后来都开始声嘶力竭，然后又开始咳嗽。
玉沉实在看不下去，上前一步点了他的昏睡穴。卫老将军昏倒在姬墨如怀里，姬墨如扶着他心里很难受，他知道外祖父只是不想他背负叛国的骂名才会如此对他的……
将卫老将军安置回床上，姬墨如细心地替他盖好被子，直起身来对跟在他身后的玉沉道：“帮我照顾好他，不必担心我，我一定安然回来的。”
玉沉看着他不说话，她已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姬墨如转身走向一直在冷眼旁观的碧华琰，沉声道：“替你带兵可以，但你必须……”
话未讲完被碧华琰截了，“那就在她毒发之前替我将齐国人赶出去，否则，就不是我不遵守诺言了。”
“你！”玉沉觉得心口刺痛，自己身上居然与他流着相同的血脉，真怕自己某天也变得如他一般冷血无情又变态！
“放心，我会做到。”姬墨如冷冷丢下一句话，转身拉着玉沉走出去。
出了帅帐，玉沉眼泪忍不住落下来，伸手攥着姬墨如的衣角，哭着道：“我知道阻止不了你去，所以你也不要阻止我哭……我心里难受，我觉得……我觉得我就是个累赘，没有我的话你根本就不会卷入这许多纷争之中！”
日头已经开始偏西，昏黄的日光照着大片营帐，透出一丝落寞与萧条。不远处有士兵正在垒柴火准备入夜之后点燃，听到玉沉哭哭啼啼的声音都朝她看过来。
玉沉抬手胡乱抹着眼泪，狠狠瞪他们：“看什么看，再看本宫砍你们头！”
士兵们赶紧缩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姬墨如无奈看着她，“沉儿……”
玉沉撇撇嘴，“我心情不好，骂他们两句出出气也不会少块肉！”
“别骂他们了，骂我吧。”
“舍不得骂你……”玉沉噘着嘴继续生闷气，眼泪倒是没再流了。
姬墨如“噗嗤”笑出声，“那就别骂了，我陪你回去歇会。”
“……哦。”玉沉不情不愿的看他一眼，看到他含笑的眼睛突然就没了脾气。
伸手抱住他，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轻轻叹口气，老天保佑一定要让他们撑过这一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