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三人纵马在石板路上奔驰,街道空旷看不见一丝人影,周遭的空气仿佛也被低温冻结显得干冷沉重,骏马每踏下一次马蹄便要激起一阵尘土,马鼻呼出一团热气,嗒嗒的蹄音回荡在静默的周遭。
“寻常这些热闹的街市如今却难觅人影,那些人怎么都不见了?”江源的声音被迎面的寒风拍得时断时续。
乌利亚也正诧异,他朝江源摇了摇头。南宫启沉默不语,只见他一勒马首便朝一条小巷钻去,这条小巷直连城西骡马市,而骡马市距西城门距离已不足小半里。
“节度府在西城搜捕王若钧将军,百姓们多半躲在家中不敢出来,江源,我们从这条小巷走比走大道要节约不少时间,巡防司的巡捕也少,跟紧了!”南宫启跃入小巷后回头朝江源二人喊道。
果然如南宫启所说,这条小巷没有巡捕的身影,不一会儿,三人就到了骡马市。
厄尔特骡马市大抵算是江北草原马匹交易的中心,各地马商们汇集于此,他们运来各类马匹任人挑选,平常这时段骡马市人头攒动好不热闹,然而现在偌大的市场看不见人,只余下栅栏内的马儿们悠闲地嚼着草料,盯着三位不速之客不时打个响鼻。
三人不做片刻停留,穿过骡马市行不远便是是厄尔特西城门。江源驻马而望,城墙上见不到值门军士,山字旗孤零零地飘着。
“我已买通了值门军吏,两位兄弟且看,他们走时已把城门打开。”南宫启朝前一指。
乌利亚循着南宫启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城门被人打开了一个口子,一人一马足以通过。乌利亚看到那开启的城门不禁喜上眉梢,出了这门可算是天高任鸟飞。
“出了城,咱们兄弟寻个小村好好喝上两杯。”南宫启看到了乌利亚的表情也神色轻松玩笑道。
“那……是肯定的”,乌利亚话音未落,一支利箭从城墙上飞下来直取江源面门,还没等乌利亚反应过来,南宫启猛地打马跃起落在乌利亚身前,箭插马首,南宫启的马儿悲鸣一声倒在地上。
江源眯了眯眼,城墙上已然立起一排弓手,厄尔特城墙设计上均采用双侧女墙,想必这些弓手在内侧女墙后藏匿良久。
江源见弓手们隐有拉弓的举动,心下焦急望了眼南宫启,只见南宫启从马尸旁爬起来,一只精巧的小盾缚在他的左手臂上,趁下波箭雨还未袭来,江源低下身子勒马冲到南宫启身边,一把将南宫启拉上马坐在他身后。
“城门是出不去了,我们只能往回撤。”江源喊到。
“是谁走漏了风声,陷我们三兄弟于险地!”南宫启咬牙切齿地说。
领头的一位弓手一嘘声,城墙上的箭唰地放出,整齐划一。一侧的乌利亚见箭势逼人突然大喊,“江源兄弟小心!。”
江源没说话,他用长星剑斜斜的挑落了射向自己的箭。今日在地下大厅内江源未能按计划偷偷将自己的兵器藏在身上,地下大厅内的官吏收了南宫启的重金却不能办成事,他说江源就算出了大厅,外面的巡检仲裁也会对参会者挨个搜身,妥善起见还是不要夹带武器,但毕竟南宫启给了重金,他答应把江源的武器交与南宫启保管。江源无奈只得打消了带武器上场的主意,所以在随后那些汉子们袭来时他只能选择跑路,还好官吏确实将长星剑和迅影弩带给了南宫启,两个老家伙此刻正在自己身上。
“往图萨大人家里去,他可以保护我们。”乌利亚喊道。英雄图萨在江北草原的威望极高,念着百姓对他的支持,就连节度也要让他三分,乌利亚相信此刻的图萨定能护他们周全。
一阵机括声传来,西城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只见门外踏进十几匹快马,马上骑者身着巡捕服,径直朝江源三人冲来。
“好一个埋伏!”乌利亚心下一想,策马跃至江源二人身旁,马鞭在江源的马屁股上狠狠一抽,那马便发疯似地驮着江源和南宫启朝城内奔去。
乌利亚从腰间取出一个小陶罐转身丢在地上,随着一声爆响,浓重的烟雾升腾起来遮蔽了三人的身影。
巡捕们费劲地控制住被爆响惊吓的战马,略一停顿,为首的捕头打着马勇敢地冲进烟雾中。
江源三人马速很快,但巡捕们的马耐力更好,空旷的街道上蹄声阵阵,他们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待缩短到一箭距离,捕头一声哨音,巡捕们摸出短弓搭上箭,略一瞄开弓朝三人射去。
巡防司的巡捕毕竟不是真正的士兵,他们的箭准头很差,力度也不够,箭散乱地插在四周,一时未对江源等人造成伤害。
乌利亚回首见追兵迫近,一手控马一手在腰间摸索,那里还挂着一个小陶罐。捕头离乌利亚距离很近,他见眼前的骑者又欲故伎重演,索性从箭壶中取出一支淬毒碎齿箭搭上短弓瞄稳了乌利亚胯下的马。
射人先射马,这次不会失的了,捕头控弦的手一松,咻的一声,一箭将乌利亚的马射翻在地。
西城的大道修缮不佳布满碎石粗砂,乌利亚外罩的棉服在与地面的摩擦中被撕扯得粉碎,露出了内里的术士红袍,他的马倒在几步外,马嘴不断吐出白沫,马身下一滩黑血。巡捕们围了上来,捉住了奄奄一息的乌利亚。
“乌利亚!”江源感到身后的马蹄声减弱,一回头就看见乌利亚倒在地上,身旁围着巡防司的巡捕。
“江源兄弟,不可停下,此时不走下一刻倒在地上的就是我们!乌利亚并没有死否则巡防司的人也不会停下,我们快走!”江源身后的南宫启拍了拍江源的背,一狠心一拳锤在骏马屁股上,马儿吃疼,惊啸一声,飞奔起来。
“乌利亚不会有事的,他还活着!只要我们找到了图萨老大人,他定有方法救出乌利亚。”南宫启安慰着江源,二人离乌利亚落马的地方愈来愈远。
街道仍然空荡荡见不到半个行人,蹄铁沉重,马鼻中呼出的气体在寒冷的空中化为团团白雾,奇怪的是,从西城一路奔至东城图萨宅邸,二人再也没有遇到过巡防司的人。
东城,图萨宅邸。
江源把马栓好,他走到南宫启身旁摇了摇头,眼前印着节度府鲜章的封条黄得刺眼,封条整齐地粘在宅邸大门上,想必贴条的人时间充裕。南宫启敲了敲门,门内悄无声息,想必偌大的宅院早已人去楼空。
江源见到封条的一瞬间,自己心中的希望之火霎时被浇灭,他无比烦躁地撕开封条走了进去。南宫启待江源消失在门后,回首望了望四周空荡的街道,低叹一声也跟了进去。
饶是心里有了准备二人也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院里图萨的勇士雕像碎了一地,不知用什么破坏的。他们朝里走去,房子还是那些房子,但内里的家具陈设消失地干干净净,几间屋子全然像一个个罩在地上的空荡盒子,哪里还有一丝图萨的踪影。
“江源兄弟,这里就是图萨大人的家么?”南宫启不确定的问道。
“我们来晚了,萨达尔先到了一步。”江源没有回答南宫启只是怅然叹了口气。
“节度府好似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从演武场开始,那些空旷的街道,城墙上埋伏的弓手,像是预先设计好了般。”南宫启顿了顿,迟疑道“我们的计划虽算不得完美但也总不至如此,除非……”
“除非有人背叛了我们。”江源捋了捋思路,不容置疑地说了一句。
南宫启愣了愣,他对江源说:“可是江源兄弟,昨晚制定计划时只有我们三人在场呀。”
“会不会是你的车夫,演武场的门吏,地下大厅内的检点官?”江源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这怎么可能!?虽然这些人都是我计划中的一环,但他们只知道自己做什么并不知道为何这样做,计划中的下一环这些人不可能知道。”南宫启眉头一皱。
“既然如此……那个叛徒就在我们三人之中。”江源低声说道。
“知道全盘计划的只有我和乌利亚,若如江源兄弟所言,我和他定有一人为萨达尔通风报信。”南宫启斟酌一番说道。,
“是你?”江源看了眼南宫启手悄悄按在了长星剑上,叛徒在侧,如鲠在喉,江源知道此刻必须揪出那个叛徒,否则自己今后的每一步都在萨达尔算计中。
“呵呵,江源兄弟既然怀疑我,我也没办法证明我不是那个叛徒,我先前豁了命救你一次,今日亦可再次救你。你的心如今被仇恨侵蚀,若如此我南宫启愿意用自己的性命了却你的猜忌,这样你身旁就没了我和乌利亚两个变数,一切都在你自己的掌握之中。只是还请江兄弟手快些,让我少受点痛苦。”南宫启铿锵有力的声音清晰传入江源耳中。
江源见南宫启抛掉武器坦然地站在自己面前,少年的心颤抖了一下。眼前的这个花样少年曾在演武场内舍身救过自己,酒宴上与自己高谈阔论视为知己,如今面对自己的猜疑不做辩解坦坦荡荡,若那叛徒不是他,那就只有那个人了。
“乌利亚?”
“这个问题得问你自己。”南宫启叹了口气,“我在门房处守着,你想明白了就过来,我还有话对你说。”
江源颓疲地倚靠着庭廊的鹰纹柱,他在心底反复默念乌利亚的名字,和他在一起的点滴回忆溢上心头。
初见乌利亚是在节度府上,那时白衣老头前脚刚走,后脚乌格尔就带着几位节度侍卫把他围了,强逼自己加入节度府的侍卫队,乌利亚当时也在其中。乌格尔曾说过乌利亚是江北草原难见的术法奇才,在天华书院深造后称得上是江北第一术士。杜热尔一战让江源第一次见到术法的威力,乌利亚可谓是萨达尔的至宝,这样一个术法天才有什么理由成为一个外来者的友人,又是何时开始与自己为友的,或者说他们的友谊是阴谋的产物,从一开始乌利亚就是萨达尔派来做自己的朋友的?江源思绪混乱,的确,若乌利亚是萨达尔的人那么今日节度府的合围也就解释得通,可是,乌利亚拥有无数次杀死自己的机会,为何早些时候不动手,并且经过月国一事二人也算一条船上的人,为何会背弃自己?
“江源兄弟,还没想清楚吗,不清楚也要暂时放一放,再过一个时辰天要黑了,我们困守此处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化被动为主动?”南宫启在门房处待了会儿,见江源久不出现,又快步走到江源身旁。
“如何化被动为主动?”江源的思绪被南宫启打断,他不愿再思索乌利亚为何背叛他,这个叛徒目前大概明了,但自己的处境仍然凶险,因此南宫启的一番话却引起了他的兴趣。
“我们今夜摸进节度府,然后……”南宫启手掌向空气中一劈,做了个杀的手势继续说,“萨达尔死后整个厄尔特必将大乱,到时我们可趁乱出城而且若能找到图萨大人,我们可以一并将他救出。”
“好!”江源权衡再三,点头答应。按照雄鹰大会的传统,会后当晚,节度府将为夺胜者设席,我们正好可以趁机混进去,杀他个措手不及。”江源此时也是被逼无奈,这一步当真是火中取栗,刺杀朝廷封疆大吏所带来的影响全然不在少年的考虑范围之内。
江源此刻心里闪出一句话,我江源也是在北境死过无数次的人,绝不是你萨达尔鹰爪下的草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