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源于流云山脉的觉明江分出一条名为识河的支流,识河继承了觉明江水的平柔,它缓缓流至京直隶界内,在天华山下形成了一片湖泊,名曰知悟湖。
仙游舆还未行到湖畔,车夫老张便看到了前方官道的两侧隆着一圈小山坡,小山坡像是一堵天然的围墙将那五花八门的帐篷和密集的人群挡在知悟湖外。
小山坡新绿的草甸早就被拥挤的车马人群踩成了滩滩烂泥。巡城司的几排兵丁堵在官道上,从杂乱的人群里硬生生隔开了个稍微干净的地方。兵丁们正对入场的考生挨个盘查,此前为了维持秩序,他们用手里的木棍敲倒了好几个不守秩的人。倒在地上满脸血泊的伤者,确实产生了震慑的作用,除了山坡上的看客和摊贩有些乱哄哄,官道上的考生还算井然有序。
江源和司马昀徒步绕过官道上的拒马桩,他们寻了个人少的队伍,瞅准空隙扎了进去。
考生排成六股队伍,每一队约莫百十个人,兵丁们的效率很高,只是一小会儿便轮到了江源两人。二人带的刀剑通过检查后,兵丁分别递给两人一小块印着号码的白布,那是两人此次参考的凭证,上面印有考号,必须别在胸前。
江源二人行过巡城司的关卡,烦闹的声音好似被小山坡挡住了,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条长道很是安静。
远处水光乍现,知悟湖的水真是清澈无比。
长道延伸到湖畔,那里有一道木桥,木桥很宽大,两侧的遮雨廊倒是显得娇小了,这就是前桥,它的历史同书院一样长。
这座宽大的前桥到江源二人所站的位置还有段距离,此刻长道上都排满考生,司马昀粗略算了下,桥前大概等着千余人。
这群考生也许在赶考路上历经了许多磨难,但他们在湖畔却表现得异常安静,很少有人交头接耳,所有人都在耐心等待天华书院的安排。
江源和司马昀在知悟湖的湖面前也明显察觉到了内心的变化,那是一种未名的压力,使人消弭焦躁,不得不平静下来。江源略一闭眼感受了下周遭的原气,很快他睁开眼看到湖后的高山,轻轻一笑:“知悟,知悟,原来如此。”
天华山上响起一阵悠扬的钟声,这空明的钟声宣告了山坡外的考生失去了入场的机会。巡城司兵丁如临大敌,他们拔出长刀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些情绪激动的迟到考生。
钟声停止后,遮雨廊内走出一名蓝袍女子,她站在前桥上,声音洪亮,竟让长道上的每一位考生都能听得明白:“各位考生,现在随我上桥,大家可要遵守秩序,跌进湖里可没人救你。”
可能长道上的许多考生在来此地之前,都听说过知悟湖食人水怪的传闻,当听到这名天华书院教习的话语,他们立时被震住了。
队伍末尾的江源和司马昀慢慢走上了前桥,前桥不知用什么木头修造而成,一千多人走在上面,江源连半点震动都没有感觉到。
走了好一会儿,大概走到了湖中央的位置,队伍便被教习拦住。天华书院在湖水中央构筑着一个铺满白玉石的圆形平台,平台很广阔,上面规规矩矩摆放着一千五百张矮几,每张矮几前整齐地放着圆垫。
站在考生队伍后的江源看不见,在平台的另一侧,一百名身着淡粉色长袍的教习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各位考生请按号数落座,当报时鼓计时结束后,仍然站立的人,一律不合格。”蓝袍女子字字落地有声,她走到平台中央,那里有一座精巧的报时鼓,只见女子用手轻轻一拨报时鼓的机括,报时鼓前两名木制小人开始均匀地击打圆鼓。
“咚咚咚”的鼓声里,考生队伍像极了受惊的鱼群,他们在平台上四散而开,用最快的速度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座位。
江源和司马昀用力挤开一个挡路的胖子,两人几步冲到靠后的案几群里,分别找到了各自的案几。江源很快坐了下来,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盘坐起来,他的案几上反扣着一张绢纸,这便是试卷了。
“咚。”机关小人敲下了最后一根鼓槌,僵硬的小人不再动弹,穿着淡粉色袍子的教习却逐个走进场中。教习们将几百名未落座的考生驱逐出了平台,而那些坐错位置的考生同样被教习提拎起来,像抓小鸡一样推出了平台,谁都不敢发出怨言,这群失去考试资格的考生被面若清爽的几十个教习带向湖畔。
一名教习走过江源面前时,这位机警的少年察觉到了异样,教习们飘逸的淡粉色衣袍下藏着很多兵器。聪明的人都知道,天华书院的教习必然是修者,在这里砸场子的话,定然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咚。”机关小人敲了一下鼓,当他再次敲鼓时,所有人须立即停笔交卷。
江源展开试卷大致浏览了一下,发现这张卷子和那本天华书院考习简直是天壤之别。
司马昀带来的考习上记载的习题分剑科,术科和弓科,考察的都是些相关的专业知识。而这张试卷空空荡荡,上面只有简简单单一道题:“何为修道?”
江源思考良久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在他看来,天华书院的招考是帝国重大的考试,简简单单一道题不知要考察什么,他小心地瞥了眼一旁的司马昀,只见司马昀正奋笔疾书,不一会儿绢纸上便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字。
江源虽成长于军旅,但刘先却对他的文化课程很是在意,字是必须练的,圣贤书也是必须读的。江源脑海里寻找了良久的名言名句,但还是不得要领,想来想去,也不敢在绢纸上写下一个字。
何为修道?在江源心底,他的修道就是为了变强,为了有能力去破解生命中的一个个问题。若是将心底所想化为文字,这似乎又显得很平庸。
江源用极缓的动作环顾了四周,他尴尬地发现,很多考生都未动笔,有的抓耳挠腮,有的默然以对,其中有不识字的人,有不会写字的人,也有和江源一样不知如何下笔的人。
娜吉曾告诉过江源,天华书院的招考历来只收取报考人数的一成,如此来看,场内只有极少的人能进入书院,这就要求江源笔试也要取得好成绩。
随着肠胃发出咕咕声,江源知道考试时间已过了大半,他内心无比焦灼,决定把老图萨关于原气的理解,稍微整理后写在卷上。
这时,平台下的一群鱼儿好似在水里争食,脚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水花声传进了江源的耳朵里。
江源心里一荡,白玉石圆台下便是知悟湖,知悟,知悟。
“悟空即是修道。”在江源心里的某个角落,传出一个老者的声音。
“悟空即是修道。”江源再次微微闭上双眼,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知悟湖上的风,充斥他的肺腑。
围绕身边的原气在江源的经络里畅跑,江源发觉这片湖水蕴含的原气比以往任何地方都要浓烈。
“悟空即是修道。”天地成型时,原气便存在,它无色无味,萦绕太宇,然而世间的凡人却无法感知,对凡人来说,原气便是空,而修者能利用原气的前提便是感知原气,可以说能够领悟到原气的存在,正是修道的开端。
江源试着用意志力将掌心的原气逼上笔尖,流进墨水,知悟湖上的原气和着墨,成为了绢纸上的一行小字。
“你们俩感受到了么……山下的波动?”在淡雾笼罩下,天华山上的这处望亭并不显眼,一位白衣老者凭栏而望,山下的知悟湖水光潋滟,湖中平台列着排排小黑点。
“这次的招考来了不少修者,江源也在其中。”青衣男子低声道。
“嗯,对于下午的考试,你们要特别注意,皇帝陛下要亲临天华山,就由你去守着吧。”老人仿佛没有听见江源的名字。
”徒儿明白。“青衣男子恭敬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