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将他的声音弹了回来,又一阵一阵地送了出去。和着风声,传得很远很远,却始终,没有她的回音。
他发疯一样找着云出,从任何一个蛛丝马迹寻找着她此时的下落。
可是,找不到,一直找到日落西山,唐三心力交瘁地回到御珏那边,还是没有云出的半点消息。
唐三叫她的时候,她听见了。
她躺在树干上,脚信信地垂下来,非常写意地晃啊晃,他的喊声忽而近,忽而远,她只当没听见。
反正,再过一会,她也确实什么都听不见了。
老师给她的药,她一直随身带着。
终于到了不得不用的这一天。
云出伸出手掌,挡住透过树叶洒在脸上的阳光,几乎能感受到心脏越跳越慢的频率,心口变得很凉。
她下意识地想捂住胸口,却按住了另一样东西。
掏出来一看,才记起是上官兰心送给她的项链。
也不知道兰心和孩子怎样了。
云出将那条项链仔细地放在眼前,手指磨合桃心状的按钮,“哧”地一声,盖子竟然打开了。
她吃了一惊,随即又漠然。
现在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对她都是无足轻重的。
不过,临死前能看见这样一个好玩的玩意儿,却也不错。
云出将项链凑近一些,看着里侧那张酷似南司月的画像,笔挺的衣领和干净的面庞。下层,那一粒红色的圆珠滴滴溜溜地转。
云出拈起那没奇怪的红色物体,放在指间轻轻地把玩,那种温润的触觉,让她冰冷的心略微回暖。
唇却在此时勾起,露出一抹淡若柳丝的笑,眼眸颜色微变,手却紧紧地拽住那枚红色的物体,几乎要将它扣进掌心深处。
“这一次,你休想再控制我了。”她自嘲地笑笑,心跳越来越慢,全身乏力,她果然还是清醒的,即便眼前的景致,时而模糊,时而遥远。
然后,她听到有人在叫她。
轻轻的,浅浅的,不是唐三的声音。
“云出。”他叫她。
云出从树上低下头,便看见了南司月。
他显然是刚刚赶至,还有点风尘仆仆,可无论沾了多少尘埃,他依旧是这世上最明艳的一抹。
云出怔怔地看着他,方才明明已缓下去的心跳,又忽而加快了,吃力而慌乱。
“你怎么来了?”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南司月,本来——本来一切都会有个极好的结束。
她死,南司月知道了她与唐三的事情后,也不会再执着于她。
有朝一日,他们都会忘了她。
这个世上,谁没有谁不能活呢?
可她不能死在南司月面前,他不会接受。
心律越来越紊乱,云出忽而笑了起来,笑得妖媚而无所谓,“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南司月仰头,静静地看着她。
“你知不知道我昨晚做什么了?”云出继续笑,“南司月,你的心胸真的很广,你可以允许我轻挑战火,可以允许我祸害苍生,是不是也能允许我跟其他男人在一起?”
南司月眉心一簇,却什么都没有说。
“那么,你果然是来杀我的?”她将身体再俯低一些,望进他的眼睛,面上依旧带笑,眼角已经渗满了泪。
——原本,不该如此的。
他好好地活着回来了,他们有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天下太平了,一切都会归于原点。
为什么,还要经历这些,明知道他会很痛,她却不得不一次次刺伤他,用最残忍最凌厉的方式。
“嗯。”南司月轻轻地应了声。
云出先是一怔,随即释然。
他还是决定来杀她了。
虽然在此时,这个行为有点多此一举,不过,也好,终究是他能接受的选择。
而且,至少,在最后一刻面对他的,是真实的自己。
云出觉得庆幸,这几乎这段时间最值得庆幸的事情。
“你未必杀得了我。”云出一面说,一面忍着痛,从树上跃下来,如一个精灵般,翩然落在南司月面前,笑容依旧,眼神明亮得近乎妖异,“如果真的打起来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南司月静静地望着她,目光温润柔和,一如当初。
“看在我们相好一场的情分上,先说好条件吧。”云出往后一退,信然地靠在树干上,淡淡道,“无论结局如何,是输是赢,都要甘心。”
“嗯。”他依旧深深地望着她,低低地应。
“如果你死在我手里,我会用整个天下来祭奠你,也会好好地带大远方。”她笑得骄傲而跋扈,“你可以安心地去。”
“嗯。”他依旧平静。
“换言之……如果我死在了你的手里。”她顿了顿,声音渐渐地沉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忧郁下去,眸光闪动,笑意终于达到眼底,全部身心,都映着他的影,纤毫可辨,“如果我死了,远方就交给你了,你说过,要将我小时候没有得到的一切,全部给她,你要给她最完满的宠爱,最好的生活,最无忧的童年,你要保她一生无忧无痛,保她一生平安喜乐,你还要告诉她,她的母亲并不是故意要抛弃她……”
“云出。”南司月轻轻地打断她,下意识地往前踏了一步,云出却同时退了一步,头微微一转,将已经渗到眼眶的泪水生生逼了回去,声音依旧平静,平静得近乎冷漠,“当然,那种可能性不大,你现在根本伤不了我。等你死了后,我会把你埋在江南,埋在临平的东方,在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你就能看见远方,看着她一天天长大,我还会替你走很多地方,看很多风景,每年,我都会带着远方,将那些事、那些风景,全部一一地讲给你听。你不会孤单的,司月。”
南司月默然,随即抿嘴,浅笑,目光依旧温润而哀伤,“那很好,谢谢。”
“不客气。”云出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转过头,笔直地望着他,“你还在等什么?”
南司月的手紧紧地握着剑柄,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望着她道,“我不会允许任何一方提前离开的,云出。”
说着,剑已出鞘。
光华无匹的剑光,带着最凌厉的剑势,刹那笼罩了她全部的世界。
有风迎面吹来,拂起了她的额发,露出光洁含笑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