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推了推白露:“再不上场可就要迟了。”
场上“噔噔噔噔——”的节奏开始响起,白露最后盯了孟恒一眼,拉下了头上的长翎开步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那一眼颇为意味深长,包含了许多不知名的情绪。
前面传来一大通的叫好声,一场铿铿锵锵的《吴天塔》正式拉开帷幕。
“你来这里干什么?”惊蛰一面收拾桌上的东西一面问他。
孟恒看了看惊蛰,前面的叫好声一桶一桶的传到耳里,刺耳的紧。
“你们每天都要登台子给他们唱戏么?”
惊蛰有些好笑:“自然,这是我们该做的事儿,不然如何活命?”
“我明白。”
“我不是这个意思。”孟恒顿了顿道。
惊蛰有些奇怪。
孟恒呐呐半响方道:“你们登台子有多久了?”
“两年了。”惊蛰蓦地叹了口气,“再过两年就……”
“就怎么样?”
惊蛰笑着摇摇头:“还能怎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宋寅他们这一辈儿也就大了,我们就可以离开……”
不知是不是错觉,孟恒总觉得惊蛰说到“离开”两个字的时候有种别样的忧伤。
离开?
“离开后你们要怎么打算?”
惊蛰笑笑:“到时候再说吧。”
明显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孟恒是明白人,也不多问了。
最起码,看到惊蛰,他就已经很是满足了。
孟恒撑出一个笑来,看着惊蛰,“既然是你救了我,以后我就跟定你了。以后……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儿,只要你跟我说,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惊蛰有些疑惑,总觉得孟恒话中有话,偏生又听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来。
“好好地,你说这些干什么?”
孟恒摇了摇头,揉揉脸。“对了,我想起来孟先生还交代我了一些事儿,你先忙吧,我就走了。”
说完这个,也不待惊蛰答话,孟恒便扭头跑了出去。
夜色微凉,孟恒拍拍自己的脸,努力将自己脸上的那几分热意消减下去,心扑通扑通的直翻腾,孟恒摸摸自己的心口,突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天上的繁星点点,添了几分清明,孟恒蓦地笑了起来。
接着便一溜烟跑进了自己屋里。
桌案上,放着几本从管先生那里的来的书。
“这几本关于戏剧的书籍你有空就好好的给我读透了,别以后别人问你个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的,也让人家笑掉了牙。”
想着管先生嘱咐的这句话,孟恒忙捧了书,开始细细研读。
与此同时,隔院的小屋里也有一个人捧了一本书,只是,她只是捧着。
紫苑的眼睛笑成了一弯新月,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紫苑回过了神来,开始铺出一张白纸,提了笔,一笔一划的开始写字。
孟恒,孟恒。
不一时的功夫,黑压压的小楷就已经布满了一篇。
紫苑看了看纸上的字,嘴角的笑意收也收不住,他小心翼翼的捧了那页纸把它吹干,慢慢的靠近自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孟大哥……孟大哥……”
“能再次见到你,真好!”
“虽然……虽然你早已把我忘了……”
前院里依依呀呀的管弦声又一次将前院的气氛带动了起来,孟恒丢下了手里的活计,开始一溜烟往前院跑。
今儿是惊蛰的台子,正是前日里听的《牡丹亭》,却不是“游园”,乃是“惊梦”。
惊蛰装扮的杜丽娘甫一登台,下面吵吵嚷嚷的霎时响起一片喝彩。
孟恒便挤在这吵吵嚷嚷的一大片人群中往那戏台子上看。
杜丽娘素妆才罢,缓步书堂下。对净几明窗潇洒。缓缓道一声:“先生万福。”
下面立时又是一通叫好。
孟恒皱了皱眉。
惊蛰身边饰演春香的那个姑娘孟恒认识,正是前日里同惊蛰一起救孟恒回廿四楼的寒露。
平日里见着寒露,清素寡淡的一个人,前一眼见着了,保不准后一眼便能忘记,偏偏这浓墨重彩的一上妆,媚眼一勾,气度一遍,跟平日里判若两人,那气度,那风姿,一点也不比惊蛰逊色。孟恒颇为意外。
不过孟恒的眼光也只在寒露身上停顿了一小顺,接着依旧去看惊蛰去了。
这是孟恒第一次看惊蛰正正经经的上台子唱戏。
戏台子上几乎人人都顶着一张大花脸,美或不美,被那油彩一弄,倒比不出个一三五七来,堪堪折人神魂的正是那几分气度。
寒露胜在几分全然放开的娇俏可人,惊蛰却是将杜丽娘一颦一笑都拿捏到了极致,嗔痴喜怒,相得益彰,孟恒不觉有些痴了。
曲调一声声渐入佳境,孟恒也在这生生的丝竹声中步步向前。
不知不觉竟离了后面慢慢的人群,挤到前面的宾客席旁来。
坐在前排的,都是汀洲左右的富家公子哥儿,这厢里正看的带劲,忽然见着这么个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人物如此不识相的挡在前面,哪还有好脸色?登时喝茶的也不喝了,把扇的也不摇了,只管盯了孟恒瞧。上下打量一番,麻衣粗布的,小角色一个,也敢到我们面前来撒野?
只是这里场合特殊,上面的戏还继续唱着呢,怎么着也不能唐突了佳人。
锦衣公子一展折扇,挡住了孟恒继续前进的步子——
“公子,这里的席位已经满了,想要看戏,也得按着规矩。”
孟恒一愣,方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些什么,当下尴尬的道着“对不住”左右里都一同哄笑,孟恒立时闹了个大红脸,看戏的心思也没有了。
人都丢尽了,还看什么看。
惊蛰台上觑见,扶了扶袖转过身去,以掩饰脸上一时绷不住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