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寅从台上下来,卸完了妆,一面摘着耳环往外走,正准备回屋子歇息去,刚转出来便被一尊门神挡了道!
宋寅当时只顾自己的耳朵,一时没有看见,险些儿装了个满怀,当即吓了一跳,转眼一看是个不认识的人,不由跌脚道:“好好的站在人门口干什么,存心吓唬人么?”
这一声近乎呵斥的声音,终于将袁臻的心思拉了回来。
“白露……”
宋寅点了点头:“我就是,怎么?你是来找我的?”
袁臻看着眼前这个人,仔仔细细看了一番,终究摇了摇头。
“你不是她。”
宋寅听到这里自然就明白他说的是谁了,近些日子来,她已经听多了类似的言辞,而今也只当这人是在把自己和白露作比,本就不喜欢被人打量的滋味,如今又听到这样的话,霎时间就动了气。
还是旁边路过收拾东西的人见着拉了她一把悄声道,“姑娘消消气,这是袁大官人府上的小公子。”
宋寅霎时明白过来。
只是心头的怒气还是消不了的,是,“白露”是自己的前辈没错,可是宋寅就是讨厌有人拿自己和她比。宋寅承认“白露”演戏演得好,可自己演的也不差,只是特色不一样罢了,分明不是一种类型的人,为什么非要拉到一起比?就因为两个人都演了类似的角儿?
宋寅不服,可是死者为大,“白露”一直以来也是自己所敬重的一个好姐姐,宋寅终究只是哼了一声,便摔了袖子走人。
袖子一甩,一阵香风扑面而来,袁臻又是一阵皱眉。
“你不是她。她是不会在自己身上扑这些腻人的东西的……”
宋寅立时横眉竖目,火气霎时上涌!
“你不懂就不要胡言乱语!你一个傻子,能懂什么好坏?!”
“我……”
宋寅的话恰似尖刀在往袁臻的心窝子上捅,直到回了袁家大宅,袁臻都好似没了魂魄,脑海里翻来覆去闪过的,都只是那一句刺耳的“傻子”……
傻子……傻子……
不,不!我不要做傻子!我不要!
“司淮?寇九?”袁臻坐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自己的贴身小厮,可来来往往的人也没谁应他。最后还是回廊下帮袁家大奶奶摘花的小丫头听不下去了,这才道,“少爷你别喊了,司淮去了大夫人院里帮忙,寇九也被二少爷遣到了十里桥买胭脂,有什么事你同我说吧。”
“我……我要看书!快去书房把爷爷的书给我拿两本来。”
小丫头应下了,提了花篮离开,袁臻便坐在那院子里等,可是一直等到日头西斜了,袁臻也没见那小丫头再过来。
“我要看书……我要看书……”袁臻越坐越委屈,偌大的院落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却都没一个上来理会自己的。“为什么没人理我?我想看书啊……”
十六七岁的半大小伙子了,却还在院中哭哭啼啼,丫头小厮们指指点点的笑语而过,袁臻也便哭得愈发的伤心。
“小少爷?小少爷?”
袁臻偏过头来,总算见的一张还算和蔼的脸。
“刘伯?”袁臻擦擦眼泪。他记得,这人是府里的花匠,对自己还算不错,偶尔碰到了,还会送自己糖葫芦吃。
“小少爷,你哭什么啊。”刘伯问他。
袁臻便道,“我想读书,可是府里一个愿意理我的人也没有。刚刚大奶奶屋里的心悦说要帮我取书,可我等了好久好久,也没见她过来。”
“刘伯,我想读书习字,我不想被他们当做傻子。”
刘伯好奇道,“小少爷,袁府不是特地请了先生在府上开堂授艺么?小少爷想学,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何苦在这里巴巴等那些没良心的下人送书?”
袁臻只道,“府上的赵先生嫌我太笨,不肯教我,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也不愿同我来往。就连书房,他们也怕我进去打碎了房里的摆设不许我单独进去,我除了干等,还能怎样?”
“那袁大官人呢?他也不管管么?”
“爹他看见我就烦,我也不想让他为了这些事糟心……”袁臻的声音细细呐呐的,说是不想让他爹为了这些琐事操心,其实他的心里也明白,连他阿爹,也是嫌恶他的……
刘伯自然也明白,当即叹了一声,“小少爷为何突然想到读书呢?”
“我不是突然想到的。”袁臻正色道,“我知道,年少时,我习过文,断过字,我喜欢读书的感觉,读书会让我活得明白,看得真切,可是不知怎的,后来我的记忆越来越混沌,大家也越来越嫌恶我,渐渐的,连书也不让我摸了。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刘伯,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不想活的糊里糊涂,不想一辈子都做一个傻子。没人肯继续教我,我可以自己教自己啊!我愿意学,愿意摸索,我能看明白一些字,剩下的,自己应该也可以的。可是为什么即便是这样,他们也都只是笑我,没有人,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帮我。我只要他们帮我把书拿出来就好啊……”
一席话说得刘伯泪眼汪汪,“真是个可怜孩子……”
“可怜?不,刘伯,我不可怜。”袁臻正色道,“刘伯,我不要你可怜我,你可以说我可笑,但是别说我可怜。可笑,就还有更进一步的时候;可怜,那就真的是卑微到骨子里去了。”
刘伯霎时对袁臻刮目相看起来——
“孩子,你这话却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母亲那里。”袁臻道,“虽然我已经记不得她的模样,可她的这句话,我却始终不敢忘的。”
刘伯的眼里多了几分敬色,“既然如此,孩子,书的事,就交给刘伯吧。你刘伯我虽然识字不多,到底还是有那个功夫帮你找书的。只是孩子,书拿来后,能不能成器就全在你自己了,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真的么?”袁臻眼睛一亮,霎时笑的眉眼弯弯,“谢谢刘伯!”
刘伯爱怜的伸手摸摸袁臻的脑袋,心中又是可叹又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