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照样进行,这场大火的浓烟慢慢在众人头顶消散,没有人注意府中行事匆匆的仆人,没有人观察到安越脸上微妙的变化,都沉浸在锣鼓礼乐,漫天酒肆中……
席宴散了,安越陪同宇文楚在楼上窗前饮茶,看着席散开始离开的客人,宇文楚会指着一个人问安越这是谁,安越仔细看了看,也会无奈的摇摇头,不认识。
宇文楚派人催一下显王妃,来人回报,显王妃与妹妹新娘子玉凌聊得正欢,让显王先行一步,自己晚些回去。宇文楚,安越相视一笑,正憨笑之际,宇文楚一眼瞥到楼下席间的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刻转头看去,那人快速穿过席间众人,消失在转角处。
“好熟悉的背影”。宇文楚的心里打起了鼓。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来是谁。正疑思之际,“殿下,殿下”,安越的声音传来。
“嗯”。宇文楚转过头,看向安越,一脸的疑惑被最初的笑容代替。
“没什么,只是刚才看殿下有些焦虑,不知殿下在想什么事,臣能否为殿下分忧呢”?说着,安越也向窗外看去一眼。
“没什么,刚才看到一熟人,有些走神罢了”。宇文楚笑笑,又端起了茶碗,轻抿一口,安越也陪笑着端起了茶碗,两眼的余光仍揣测着宇文楚脸上不自然的笑容。
显王府中,宇文楚在书房踱来踱去,脑中不断回想着在安越府中看到的那个身影,一遍遍地回想,宇文逸每年与盛王来长安,几乎都是宇文楚接待,宇文楚对宇文逸的身形记得非常清楚。回想那个人的身影,宇文楚已经不是怀疑,而是确定那个人就是宇文逸。
“他来干什么,没有朝中奏秉,也没有私下通报,擅自离开军中,隐身长安,而且看他对安府熟悉的样子,应该已经来长安有些时日了,难道是盛王在长安要有什么动作”?宇文楚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对盛王的依附也有了怀疑。
宇文楚立刻叫来心腹紫汎,命紫汎亲自带人监视安越府邸,一旦发现宇文逸,务必严密跟紧监视。
安府。
天近黄昏,席宴的宾客已经离府四散,安越走进已经烧得发黑,一股焦炭味的书房,看见京兆府的捕头延洛正蹲在地上拿起一块木炭放在鼻子下闻,扔下手中的焦炭,拍拍手上的烟灰,延洛躬身向安越行礼。
“延捕头多礼了,在私下里你我之间何须多礼”?安越伸手请延洛外面商谈。
见身边无人,安越低声问道:“延捕头可有什么发现”?
延洛张开手,让安越看手上的乌黑灰渍,“浇过油,起的火”。
延洛是京兆府中的老捕头了,行事办案很少出差错。延洛的话证实了安越的猜想,是有人纵火,有人害怕他从那批卷宗中查出什么线索。
延洛抽出腰间的酒壶,仰头猛喝一口,提起袖子擦擦流洒在白胡子上的酒水,背对着安越低声说道:“是什么人干的你清楚,我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这么多年,你一直追着这个案子不放,有人不想你查下去了,今天可以烧了你的书房,明天就可以烧了你的府邸”。
“看来老捕头知道我调查的人是谁”。
延洛又喝下一口酒,“这几年你几乎把长安城中凡是韩邱待过的地方都走了个遍,延洛虽然老了,可是不糊涂。别说你现在手里没有韩邱的罪证,就是有,你想扳倒一个手握八万禁军,在朝中根深蒂固,而且深得皇帝信任的大统领恐怕也是难上加难”。
听延洛这么说,安越心有不甘,“可平王殿下的仇不能不报”。
延洛把酒壶递给安越,安越摇摇头,延洛再喝下一口,说到:“该查的人要查,该报的仇要报,只是韩邱现在已经盯上你了,你要消停一段时间了,查案的事交给我,我延洛一把老骨头了,大不了就扔在这长安城里,他还能把我怎么样。倒是你,身系朝廷,心系苍生,难得的好官,你要是出了事,可不仅仅是朝廷的损失”。
看安越满面愁容,延洛招呼随行的几个捕快,要离开安府。
“大喜的日子……”还要说什么,延洛却不知该说什么了,无论说什么,恐怕也解不开安越心中的郁结了。
目送延洛离开,下人又在耳边悄悄传话:宇文逸要见安越。
客房之中,宇文逸焦急的等待着安越,一阵短促的敲门声,让宇文逸一阵警觉。
“是我,安越”。
安越的声音传来,宇文逸赶紧打开房门,拉安越进来。
“今天那场火……”
“是韩邱”。
宇文逸到嘴边的话顿时被憋了回去。
看着安越,宇文逸有些吃惊,“你知道”?
安越点点头。
“这么说韩邱知道你在调查他”。
看着宇文逸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安越说道:“他应该早就知道我在调查他,只是今天才动手罢了。而我今天也可以确定,他就是当年火烧平王府的元凶”。
安越突然想起下午宇文楚的表情,看向宇文逸,“你今天有没有出去”?
不知安越为何这样问,宇文逸将自己下午的事详细说与安越。
安越婚宴,府中宾客众多,宇文逸只能躲在房中,不能轻易出去,以免被人认出。戏台子传来的锣鼓声搅得宇文逸心烦,翻来覆去睡不着。宇文逸所在客房较为偏僻,平日少有人走动。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宇文逸心生疑惑,透过门缝向外看去,几个宾客模样的人急匆匆的跑过,而后利索的飞檐越墙,跳出安府。宇文逸赶紧出门查看,只见安越书房那边已经开始冒出浓烟,宇文逸来不及思考,立刻踏檐越墙,朝那几个人追了出去。追至韩邱府邸,这几个人又翻墙进入韩府,韩府内戒备森严,宇文逸刚翻上墙顶,就险些被韩府巡逻府兵发现,宇文逸只能返回,回到安府,本来想继续翻墙回房,可是安越书房起火之后,安府内的府兵在安府四周戒严,宇文逸根本无法翻墙进入。巡逻兵四下巡视,宇文逸又无法在安府外逗留,只能硬着头皮从正门进入,穿过席宴的人群,回到房中。
“怎么了”?宇文逸看到安越一脸忧虑的样子。
“今天下午宇文楚可能发现你了”。安越尽将下午宇文楚之事说与宇文逸。
宇文逸长舒一口气,一时也没有了主意。如果真的被宇文楚发现了,自己在长安的行事已经不仅仅是危险了,一旦宇文楚起了疑心,很有可能会牵连到盛王。宇文楚不敢怠慢,立刻拿出信纸,将发生一应之事详细禀述,写完之后,交给安越,要安越务必以最快的速度送至西北盛王府。
新婚之日,仿佛成了安府的一场闹剧,来到新房前,已是深夜,看着窗前的喜字,红花,安越却从心底打不起一丝兴趣。屋内的灯还亮着,不知道玉凌有没有睡下,安越整理整理衣衫,用力地晃了晃头,脑中疲倦之意渐失,也有了一些精神,甩掉脸上的愁容,换上一副笑脸。安越在心中对自己说过,不论自己在外面遇到怎样的挫折,怎样的失落,惆怅,难过,都不会带到家里,不会带给玉凌。安越慢慢推开门,屋里没有传来玉凌的声音,轻声走过去,玉凌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还穿着新娘的喜服,安越还没有认真看过穿着喜服的玉凌,安越理了理玉凌散在脸上的一缕长发,玉玲的面容依然是那么皎然白稚,楚楚动人。安越有些累了,拿起被子给玉凌盖好,自己坐在桌前,轻酌一杯水酒,脑中有些昏胀,回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回响着延洛对他说的话。如今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自己有了家庭,有了妻子,自己还是长安众多百姓的父母官,是众多人的希望,做事不能再无所顾忌。若是一意孤行,惹怒了韩邱,只怕不会是再火烧书房这么简单的事了。可若不追查韩邱的罪行,自己心中又愧对死去的平王,愧对自己出仕为官的初衷。安越心口堵塞得发闷,内心从来没有过如此纠结,又猛地喝下一大口酒,一股火辣辣的感觉滚过喉咙,一股窒息的感觉贯通大脑,用力扶住桌子,刚喝下的酒瞬间涌了上来,一口吐在地上,发抖的手带动着桌子不停地晃动,“当”一声脆响,酒杯滚落在地上。正在熟睡的玉凌有些苏醒,安越立刻控制住发抖的身体,轻轻捡起地上的酒杯,看玉凌又熟睡了过去,才放心的坐下。
看着玉凌清秀的面庞,安越突然想起与玉凌定亲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自己还只是京兆府中一个小小的参事,可玉凌没有嫌弃自己,仍然答应了这门亲事。玉凌告诉过他,她就是喜欢安越的正直不阿,喜欢他那种不惧权势的气魄。
想到这些,安越感觉心里舒服了好多,自己总算找到了方向,下定了决心,自己还要做那个正直不阿,不畏权势的安越,将案子追查到底,若是自己怕了韩邱,让这么多年追查所付出的汗水付之东流,不仅是对不起死去的平王殿下,还会成为玉凌看不起的人,成为自己最不愿成为的那种人。
安越不觉握紧了拳头,坚定了内心的声音:宁可身死,不改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