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里就听见窗外的风嘶吼,时不时的传来桌椅被风刮倒的声音,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白天云峰告诉自己的话在罄羽脑子里不断回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越来越烦。
披上衣袄,坐在桌前,铺开一张画纸,看着眼前暗淡的烛光,脑海中开始回想起白天云峰坐在台阶上时的模样,笔尖在纸上勾勾点点,慢慢勾画出了一张俊俏的脸庞……
打了一个冷颤,睁开眼,自己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顾不上手脚已经冻得冰冷,赶紧看看画纸,还好没有沾上墨迹。
清早,风小了很多,可再小的风在冬日里也会是刺骨的凉。下人们开始打扫院子里的一片狼藉了。罄羽打开门,一股凉风顿时扑面而来,紧了紧衣服,特意叮嘱丫鬟去准备几壶热水,准备些火盆,又赶紧回屋,关紧门窗,搓搓手,哈哈气,感觉暖和了些。
推门进来便闻到了一股茶香,云峰一阵诧异,还以为走错了屋子。只见罄羽一边端坐着沏茶,一边招呼云峰坐下,云峰解掉长袍,到火盆边烤烤手,桌上的画卷引起了云峰的注意。
“这是……”?
云峰觉得画里的人好面熟。
“是我吗”?
罄羽点点头。
“对啊,送给你的,我好长时间不作画了,不知道是不是画丑了”。
云峰拿过来,仔细端详,不由得笑了一下,“想不到我长得还是蛮好看的嘛”。
“以前只知道你沏的茶很好,没想到作画也这么厉害。”
“这是我娘在世的时候,我娘教我的。”罄羽的手头上没停下,脸上却多了点难过的痕迹。
“哦,对不起,我不知道……”云峰的脸上没有了笑意,坐在罄羽旁边,一副犯了错不好意思的样子。
“没事,你不用道歉的。我又不会怪你,快尝尝我沏的茶怎么样。”罄羽笑着给云峰倒了一杯茶,看着他品了一口,忙上去问味道怎么样。
云峰闭上眼一副回味的样子,说道:“还不错,这茶叶是上好的红株茶,加之八分熟,这茶水既有茶叶的清香,又有叶根的一点点苦涩……。”
感到身边罄羽没有了声响举动,睁开眼,看到罄羽也在学着他的样子闭着眼慢慢地品茶,还会动一下头,抿一抿嘴唇,笑盈盈的,好像茶水很香的样子。
罄羽的样子有点傻,又有点可爱,云峰看得出神,直到发现罄羽盯着自己的眼睛,不断用手在眼前晃来晃去,赶紧回过神,有点不好意思,一口喝光了杯里的茶,才发觉……茶水很烫……
“你怎么了,刚才干嘛盯着我看?”
“我……没什么,我就是在想一些下午去检查巡逻的事,临近年关了,宫里的人手有点紧张,皇帝命我负责一些皇宫外的安全事宜,没什么。”云峰没有看罄羽的眼睛,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
“好了,不说这些事了,说好了要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的。”云峰还没有回过神,罄羽已经开始发问了。
云峰开始说起自己的故事,云家先祖本是西魏大将,戍守西魏边境,大周开国皇帝宇文觉当时还是魏国将军,时逢乱世,天下群雄割据,宇文觉趁机揽络兵权,举兵反魏,自立国号,开国号大周。云峰祖父和许多西魏贵族一起退入西北蛮荒之境,伺机反攻,皇帝亲率大君西进绞杀,魏军大败,云峰祖父被俘,皇帝见他年岁已高,又念及当初同僚之情,便劝降了云峰祖父。仍授以将军爵位,而后云峰出生并长大,当今皇帝准许他为二皇子宇文楚的武从,随宇文楚一起习文练武,这么多年,云家三代人戍守大周北境,创立青州云家军,攻伐北齐,强御匈奴,战功赫赫,可是却抵不过奸人的三言两语……云峰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云家军骁勇善战,忠于将帅,也许是皇帝对云家有所忌惮,至今为止在吏部的文册中云家还在降臣一列。
摇摇头,罄羽不懂。
“因为这世间根本就没有可以让皇帝觉得信任的人。”
“那降臣呢?又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自己不该继续追问,讲到“降臣”这两个字,罄羽看到云峰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
“我大周起于西魏之后,建朝初期朝中很多文臣武将都是西魏旧臣,当时几乎接近覆灭的魏国尚有残存势力,很多西魏贵族带着残存的兵力于西北蛮荒之地负隅顽抗,意图复国。而朝廷担心朝中投降的西魏臣旧仍思旧国,与外界勾结。除了紧密监视外,特在吏部朝臣册中设下“降臣”一列,凡是战事之后从西魏投靠过来的臣子均在其列,虽然平日里这些臣子的待遇与他人并无差别,可是却限制了很多权利,之后皇帝会根据这些臣子的功劳大小考虑削减限制或者在“降臣”中除名,而这也就是警告他们要一心一意为大周做事。”
见罄羽听得认真,云峰继续说下去:“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在我被选为显王的武从之前,我云家在朝廷一直谨慎小心,从不参与党争,保持中立,只为皇帝做事。也正因为如此,我云家才没有留下任何让人利用的把柄,家道一直兴旺,以至于洛阳之战,我云家受奸人诬陷不全力退敌,不过在没有证据而且云家军损失惨重的情况下,皇帝一时虽然起疑,却并没有听信他人,不过在皇帝的心中却是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云氏一族虽然不算声名显赫,可总算是平平安安的过了这么多年,再回过头看当年那些投靠过来的西魏旧臣,如今依旧立有官门府牌的已经屈指可数,从我被选为显王的武从的那一刻起,我云家的命运就注定要改变了,再也不可能风平浪静。而我,我的命运已经和显王连在了一起,荣则俱荣,损则俱损,为了保我周全,父亲不得不投身党争,云家全力支持显王。”
云峰又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经有些凉了。罄羽没有说话,凝神,一副在想事情的样子。
两个人突然静下来了,只留下杯里冒着热气的茶水,听着窗外冷风吹动的声音。
“那……那他们谁会赢?”罄羽突然问道。
“你希望谁赢?”
“当然是……”罄羽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低下了头,她知道这些事情不是她应该过问的。
“我们的希望是一样的。”云峰说出了罄羽的心声。
罄羽紧皱的眉头有些舒展,不擅于掩藏心事的她又一次显露出了内心的高兴。
“其实两位殿下不论是谁胜出都是一样的。”
“一样?”罄羽不明白云峰的意思。
云峰看着罄羽,解释道:“无论是智慧,胸襟,还是匡扶天下的本领,两位殿下都是不相上下的,不同的只有立场,对于你我而言,当然是希望显王殿下胜出,可对天下人而言,谁都一样”。
罄羽还要问什么,云峰摇摇头示意不要继续问下去了。
“今天说的这些,不要和别人说起,你也不要再问下去,我不会再说了,这宫里的事,你知道得太少,没有好处,知道的太多,一样会陷入险境。如今坊间传言平王殿下的死和显王殿下有直接关系,加之蕙妃娘娘的死,按宫中说法显王殿下和皇后娘娘的嫌疑最大,晟王对显王已经是恨之入骨,这次回来,还不知道会用什么样的招数来对付显王殿下,我现在闲居长安,一方面要维护显王殿下左右,另一方面就是看紧你,不给晟王在你身上动心思的机会。”
罄羽没有说话,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弯起嘴角,对着云峰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你。”
云峰一点也不惊讶,他知道罄羽就是这么真实,哭就是哭,笑就是笑,要感谢就是真的要感谢。
解答了罄羽的问题,云峰却不知道谁能解决自己的疑问,“皇帝明知道两位皇子势成水火,又为什么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召晟王回京?”“当年平王殿下和惠妃娘娘的死皇帝心里不可能没有疑问,可为什么这么多年皇帝又是明显偏向好于显王?”“晟王回来的那天,皇帝到底和晟王说了什么?”一个个疑问在云峰心头萦绕,好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找不到一丝头绪。
茶水的热气更淡了,火盆上的水壶开始咕嘟咕嘟的冒水,已近午时,云峰该回去了,起身告别,走到门外,突然听到罄羽在喊自己,回过头,罄羽拿着一件披袍走过来,披在了自己的身上,原来是自己思绪有些混乱走神,走时竟然忘了带披袍,看着罄羽为自己系上披袍绳带,认真细致的样子,看着近在咫尺的精致面庞,云峰的心狂跳的厉害,他转过头,不敢再看罄羽的脸。说了声谢谢,语气带着镇定,却是那么的不自然,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