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碧落赶忙制止了他说话,“师兄你先别说了,让我为你瞧瞧病可好?”
月琉殇点了点头,在苏碧落的安抚下靠到了椅背上。
苏碧落望了他一通,看到了他涣散的精气神儿。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黄帝内经上说人的体表包裹着一股气,是人体的先天正气,这股气足够充沛的话,人就不容易生病。
反之,人要是生气流失,就会体虚,精神恍惚等等……疾病缠身。
苏碧落本来的眼睛是看不到这些的,但是经过了娆儿指点之后,她也颇得通天彻地神通的要领,可以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除了气之外还有温度,月琉殇师兄的身体温度正在渐渐流失,典型的体寒,也就难怪了。体虚,是魂魄不齐的毛病。他最重要的一抹神识还在自己的琥珀流光里呢。
可是神识显然已经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个体,把他放回原本的身体内,他是不是就从此消失了呢?如果连精神也不存在的话,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了呀!
不管怎样,还是先把身体调养好吧。
苏碧落取出自己的针包,把银针摊开。
她针手厥阴经的时候,用的是阳手,落针奇速,针灸足太阴经的时候,却换成了阴手,落针极慢,而每一针入肉的时候,都屏息提气,不错分毫。
一双露在外面的秋水明眸却眨也不眨,神情专注,额角上沁着一颗颗细小的汗珠,像是清晨花瓣上的露珠,晶莹透亮。
月琉殇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竟然想伸出手去,帮她拭去汗珠。
可能是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妥。
他的手微微一动,马上又垂落在身旁,动也不动。他转开脸,不再去看苏碧落,目光落在石桌旁的一株秋菊上,盯着一朵绿色的菊花,默默出神。
无数道丝状的花瓣,打着卷儿,拧着劲,从花顶上抽出,散发出淡淡的芬芳。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谁把誓言刺在了身上,开出了灿烂的誓言之花。
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记不得了,只能想起依稀的影子来……
天色应该是傍晚时分,落日橘色的晚霞染红了窗纸,给这个简单的房间平添了一抹温暖的气息。
年幼的兮颜站在窗台边,她的一张秀气的小脸脸沐浴着淡金色的阳光,肤光如脂,如朝阳映雪,简直比她面前正在浇灌的那株美人菊绿朝云还要美上三分,看得他都差点呆住了。
“兮颜?”
“嗯。师兄,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笨蛋……,名字有什么好叫的?”
“呐,你过来看看,它比我们捡回来的时候更富有朝气了。你给她取个名字呗,活在这世上总该有个名字罢。”
“清禾吧,就叫她清禾。”
岁月冉冉……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房中摆设着极简单的家俱,右侧的墙壁上开了一扇窗,窗户紧闭,窗棂上糊着半透明的白纸。
月琉殇回房间练习画新学的符咒,朱砂笔醮了红色的朱砂,心里边而却总是在想着一个人。
“兮颜。”他又叫了一声,叫她的名字这些年仿佛都成了习惯。
“干嘛?”兮颜鼓着腮帮子,气哄哄的问:“还能不能让人好好挖会儿地了?师傅真是偏心,教你画高大上的符咒,却让我扛锄头挖地!”
“就是想叫你一声,看看你在不在。别生气了,师兄送你一个花锄,过来看看。”
“笨蛋师兄,我才不要学黛玉葬花呢,我的清禾活得好好的!”
……
“好漂亮的小锄头,你瞧,锄刃上面还有云气纹呢!哇,它的锄把儿是湛蓝的海涛纹啊!是南海玄铁铸成的对不对,师兄你好大手笔!”
兮颜猛地扑上去,搂着月琉殇的脖子撒娇,“师兄,人家想要一把玄铁做的宝剑,可是你却给人家一个锄头,你是不是诚心的?跟师傅一样偏心!”
月琉殇嘴笨,但还是试着劝慰兮颜小师妹:
“女孩子拿刀拿剑的不好。师傅教你种植分辨药材,教你最基础的药理是在给你打基础,再过不久你就要去谷师叔门下学习了,千万不可这般任性了。”
“哼!”年少的兮颜扭头就走……
……
“师兄,你是木匠啊?你在这儿捣鼓啥呢?”
兮颜猛地从背后出现,吓得月琉殇手忙脚乱的把一堆酸枝木盖住,篷布下隐约能看出一把椅子的雏形。
“我要启程了,你也不说送送我!亏我今天午饭还分给你一个鸡腿儿,哼!”兮颜抱着手臂数落月琉殇。
月琉殇露出一丝伤感的神色,说道:“你走了,就没人陪着师兄了,师兄做个小玩意儿聊以自慰,就当是你还在身边咯。”
月琉殇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要不要?你想要的话,师兄可以忍痛割爱送给你。”其实就是想送给她,但就是怕她拒绝。
“我去,你今天说话怎么酸溜溜的?不管你了……”
……
月琉殇小心翼翼的用油纸包了两个鸡腿儿来树屋草庐看望师妹兮颜,他推门进来却看到兮颜蹲在床边哭。
落日的余晖洒了她一身,金灿灿的,这似曾相识的阳光让他想起了那天,兮颜师妹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给“清禾”浇水。好像小师妹一直都在,在自己心里,从未离开。
月琉殇看到兮颜的眼泪哗哗地打湿了一大片衣裳的前襟,心疼的不行。
“谷师叔待你可还好?”他问这话时,声音都是颤抖的。
“好。”兮颜的眼睛肿的跟个核桃似得,抬起通红的眼睛看了月琉殇一眼,埋下头继续哭泣。
“好你还哭?是谁欺负你了?”
“不知道!没人欺负我。”兮颜把头扭到一边儿去,看也不看月琉殇。
“你告诉师兄,师兄去给你出气!”月琉殇急了,兮颜从来不会这样说他的,难道时间和异地真的会产生隔阂吗?
月琉殇走到窗台前,端起那盆叫做清禾的绿菊花,平放在兮颜的面前,拿出一把匕首,匕首的刃很锋利,反射的光一下子惊动了兮颜。
兮颜一把护住花儿惊叫道:“你要对我的清禾做什么?”
月琉殇叹了一口气,匕首迅速的划过自己手腕,一条血线流了下来。“噗答,噗答……”血柱子一粒粒的滚落进了清禾的花蕊里。
月琉殇举起右手以一种很奇怪的方式起誓:
“以吾之血,饲汝之身。汝为见证,千载不渝!
我,月琉殇会一直陪伴着小师妹,保护她一辈子!”
那株绿色的菊花吸收了月琉殇的血气,花蕊的部分都变作了血色。
月琉殇的右手腕迅速蔓延出一道血线来,那道血线迅速攀升,越攀越高,穿过肩膀在胸口处汇成了一朵菊花的样子。
只不过就像国画里的白描一样只有线条,可这线条却是血色的!
无数道丝状的花瓣,打着卷儿,拧着劲,从花顶上抽出,花瓣一层赶着一层,向外涌去……
美艳不可方物!这才是真正的,血誓已成,誓言之花绽放!
“师兄!”兮颜惊叫道,她拉过月琉殇的手迅速从衣服上撕下一截棉纱包裹好,心疼的反复看,“你怎么能用血誓这种禁术来饲养誓言之花呢?”
“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月琉殇笑了,笑的很开心。
兮颜嗔怪道:“傻瓜!”却也破涕为笑,原来这世上啊,还有一个人这么心疼你,如此认真的待你。
……
月琉殇的这些记忆断断续续,十分的不连贯,当他靠在椅背上努力的回想这些仅存的珍贵的记忆的时候。
苏碧落的眼前也浮现出了这样的情景,就像是走马灯一样,一幕幕重现……
这是由于通天彻地这一神通的缘故,想必是给月琉殇师兄望气的时候没来得及撤掉,才会看到这一幕幕的景象。
可是苏碧落回过神来就立马收回了神通,她怕,不是因为怕偷窥别人的隐私,而是怕那些血淋淋的真相。
她怕这些记忆影响了她,自己也会在潜意识里爱上这么痴心的师兄。她已经有南宫墨,她不能不忠贞于爱情。
她最怕的是,故事的结局。她的直觉告诉她,结局一定十分的不美好。
要不然兮颜怎么会死,要不然月琉殇师兄怎么会强行剥离出神识封印在琥珀里给兮颜陪葬!
而月琉殇师兄自己却落得个,疾病缠身,连最为珍视的记忆也保不住,渐渐消退……
就这样活着,明明那么美那么温柔和善的一个人却像个迟暮的老人一样活着,失去健康,失去记忆,这样的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说是蝇营狗苟也不为过吧!兮颜怎么忍心看着那样谪仙的师兄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
苏碧落凝视着椅子上的人,强忍住流泪的冲动低下头去,不经意却瞥见了椅背上的那一行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