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到他床前,不知为何有些局促起来,低着头,却不敢看他。幸好是黑夜,否则,她的窘态一览无遗。
“坐下。”暗中传来清冷温润的一声。
沈诛颜心一动,依言在床沿坐了下来,还是不敢看他。天虽凉,手心却浸出薄汗。
羿澜夜这才看清了她袍子是披着的,柔声道了句:“陪我躺会儿。”
沈诛颜终于看向他,满脸愕然,怎么就变成躺会儿了?不是说看不清她吗?
“我冷。”说着已将被子一角掀开来。
沈诛颜面庞发热,他怎的就能把这话说得如此云淡风轻、理所当然?
看着他掀开的被子那角,半晌未动,是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看我伤得不够重,想让我雪上加霜?”明明是有些责问的话,沈诛颜却听出些耍赖之意。
只好除了外袍,轻手轻脚缩进他被子里,面对着他,小心的与他隔着一拳的距离。他留给她的位置不多,她只能侧着身。
羿澜夜满意的勾了勾唇,侧过头看着她。
黑暗中,满室寂静。
沈诛颜的心“砰砰”直跳,到了嗓子眼,她明显感觉到两道灼热的目光投在她脸上。身子有些僵,她不自在的挪了挪。
羿澜夜看了她片刻,突道:“颜儿,你那天在长鲁王宫是如何威胁本王的?”语中竟有几分打趣。
沈诛颜一愣,他为何突然说这个?“我……那天情急……”
“你不希望我死?”
沈诛颜有些气恼的看向他:“我什么时候希望过你死?”
“颜儿……”羿澜夜叹,伸手抚向她脸庞,细细摩挲,“我有时候真看不懂你。”
他的手好凉!沈诛颜心惊,忆起了那日他躺在长鲁王宫一动不动的样子。
不假思索的握过他的手,放在唇边哈气,然后反复揉搓。她怕了!
羿澜夜随她摆弄,唇角勾起一抹温暖的弧度,看着她一举一动。那日,他是有感觉的,她在不停揉搓他的手,跟他说话。只是,他听得不甚清楚罢了。
见她神情紧张,轻道:“不碍事,冬日凉些罢了。”
沈诛颜眼眶发酸,捧着他手揉搓的动作未停。这时候还糊弄她!她怎会不知他是失血过多,身体虚弱才会如此。
见她只是魔怔般搓揉他的手,不语。羿澜夜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握住她:“颜儿,好了。我没事。”
沈诛颜再也难耐,把脸埋在他掌中,低咽:“夜,再也不要如此!不管为谁,为了什么,再也不要如此!”那日的一幕幕,是她每夜的梦魇。
羿澜夜将她的头拨靠到自己肩上,费力的侧了侧身,将她拥进怀里,“都过去了,颜儿,我现在没事。”
沈诛颜只是窝在他怀里,努力想汲取一些他的温暖,证明他真实存在。
这几日,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羿澜夜将她搂紧了些,轻抚着她背。
闻着他身上的丝丝竹香,感受他大手轻柔的抚着她背脊,沈诛颜渐渐平静。
手覆在他胸前,又向他靠了靠,将脸蹭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倦意缓缓袭来。
羿澜夜见她已平静,问道:“颜儿,是你师父救的我?”
“嗯。”
“他怎的会突然出现?”
“师傅没说,但我觉得他是专门为救你而来。他说你命中有此一劫。”
羿澜夜思索片刻,“你师父于我恩同再造,两次大劫,都是他相救,我还未感谢他。”
“师父走了,他说该想见时必会相见。”沈诛颜声音越来越模糊不清,最后已没了声。
羿澜夜低头看了怀里的人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她一脸恬静的闭着眸,在他怀里睡着了。在她额际落下一吻,也安然闭上眸。
第二日清晨,傅舒云进羿澜夜帐时,见到的就是床上两人相拥而眠的情景,美目含怒,满面恨意,甩袖离开。
出帐时,与正端着药而来的段逸尘撞了个正着,傅舒云怒瞪他一眼,“哼”,疾步而去。
段逸尘皱眉愣了愣,他实在没惹这难缠的大小姐,又哪得罪她了?摇了摇头,端着药碗进了帐。
看到帐中情景,他总算明白傅舒云是为何了。
犹豫片刻,端着药碗走到床前,非礼勿视,侧身对着空气“咳咳”咳了两声。
床上的人总算是醒了。
羿澜夜睁开眸,冷冷瞥着他,他还真会搅人清净!
沈诛颜睡眼惺忪的转头,“师兄?”眸子转而清明,从脖子红到了耳根,立刻从羿澜夜怀里爬起来,披衣下床,又替他把被子盖好。
段逸尘看了她眼,扫向床上躺着的男人:“药凉了药效不好。”
“你就不能晚点煎?”冷冰冰的声音带着股沉郁之气。
段逸尘气得一瞪眼,“你喝不喝?不喝我端走。”这男人从长鲁王宫回来后就越来越没皮没脸,要骑到他头上!他起个大早,辛辛苦苦给他熬药,还要受他的气!
他自己都没发现,从长鲁王宫回来后,他也变了,变得不再跟羿澜夜小心翼翼,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玉凉山的那些日子。
羿澜夜嘴角噙笑看着他,不接过也不让他走。
段逸尘满目怒火,端着碗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中低咒:真是着了魔了!
沈诛颜一双眸子来回在二人身上流转,实在看不下去了,两个大男人这斗的是什么狠?
伸手拿过段逸尘手上的药碗,坐到床边,“行了,两个刚一同经历过生死的大男人,跟结了仇怨似的。”舀了勺药,用唇试了试药温,刚好。
眼中藏着丝笑意,看向段逸尘:“师兄,帮我把他扶起来。”明明就关心羿澜夜,非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有够别扭。
段逸尘看了她眼,满脸不情愿,将羿澜夜轻轻扶起靠到床头,一甩袍袖,走了。
沈诛颜好笑的看着他疾步离开的背影,轻摇了摇头。
舀了勺药,看向羿澜夜:“你非要气他做什么?明知他是为你好。”将药到他唇边。
羿澜夜眸中滑过丝狡黠的笑意,“有趣。”把药喝了下去。
沈诛颜忍俊不禁,他竟有了捉弄师兄的心思,“以前在玉凉山的日子,你没少欺负他吧?”
“谁让他总一副温吞的模样,本王是让他体会人间疾苦。”不咸不淡。
沈诛颜轻嗤:“还说他,你自己能好到哪去?不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本王何时对你冷冰冰了?”羿澜夜眸中暧暧昧昧。
又不正经了!沈诛颜双颊飞红,垂下眸,舀了勺药送到他唇边,只看着那勺药。
见他半晌未张嘴,抬眸看他。
他眸中笑意流转,她只觉腕上一紧,猝不及防,身子被拉得往前一倾,轻呼声还来不及出口,就被堵在唇间。
眼前是他放大的俊颜,唇齿间被他的味道侵袭,她满心满脑全是他。
缓缓闭上眸,启唇回应他的热情。
轻轻啃着他微凉的唇瓣,伴着药香的淡淡苦涩,心微微发酸。都是因为她,他才变成这副模样,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他都弄得遍体鳞伤,命悬一线。
主动加深了这个吻,舌探入他口中,与他纠缠。时而热烈,时而轻缓,像是要将情肠都诉与他听。
两人鼻息渐浓,愈发不稳,羿澜夜闷哼了声,沈诛颜一惊,这才忆起他有伤在身,迅速离开他唇畔,直起身,满面焦灼:“我碰疼你了?”
羿澜夜苦笑着摇了摇头,总不能说他是太想要她,牵动了腹部伤口。
沈诛颜盯着他细细看了阵,似无大碍,这才稍稍放心。
对,药还没喝完。
举起药碗一看,药已洒了大半,剩个可怜的汤底在碗中摇晃。
锦被上大片褐色的药渍,像是在笑他们刚刚的忘情。
面上一红,喂个药也能喂出事来,真是够了!
见她满面自责,盯着药碗和锦被看了半天,羿澜夜轻笑:“少喝些死不了。”
“胡说什么呢?”沈诛颜含怒瞪他,这个时候还拿命开玩笑!
“好了,”羿澜夜无奈,“你到底让不让我喝?”
沈诛颜只好拿起那所剩无几的药,继续喂他,只是赌气般不再看他。
边喂他药,边道:“我已将大军撤回,只余百来精卫。”
“嗯。”怪不得今日营地里没什么动静。
“明日我们就去将军府替你养伤,等你好些,我们再回羽梁。”
“嗯。”
沈诛颜瞟了他眼,这么听她摆布?
似是看出她疑惑,羿澜夜勾唇淡道:“你是主帅,你做主便是。”
沈诛颜微翘了下唇,不想他如此相信她。
“傅舒云你作何打算?”
沈诛颜眉间一暗,喂药的手顿了顿,他终究是没忘了傅舒云。
若无其事将最后一勺药送至他唇边,“随她。”
羿澜夜盯着她变凉的面色看了片刻,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唇,“你为何不打发她走?”
沈诛颜愣了愣,不想他竟如此问,还是冷着脸道:“她又不归我管,是我说让她走她就能走的么?”
羿澜夜莫测一笑,将在唇边举了半天的药喝了,煞有其事道:“嗯,有些酸。”
药有些酸?那他为何开始不说?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在取笑她!
红云瞬间爬上双颊,“噌”的从床上坐起,瞪他一眼,他满眼笑意,她更是羞恼!拿着药碗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他愉悦的轻笑声,她低咒一声,加快步子冲了出去。
满面红霞的冲到帐外,又恨恨瞪了他帐帘一眼,这男人一点没变!跟以前一样,就会戏弄她!
扭头正欲走,傅舒云站在她前面丈许远,对她有礼的笑着。
她必是来看羿澜夜,沈诛颜对她扯唇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将与她错身时,忽听她道:“舒云有话与朱校尉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