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寺内,整座寺庙都十分安静,也不见有僧人来往走动。白雪堆积在青石板路上,两侧的松柏也岿然不动,如同立佛。
给他们开门的老僧人看上去约有七十岁了,十分年迈,似乎眼睛也不太好了,在走路时一直低着头仔细看着前方路面,身体有些微晃。
“天太冷了,两位施主稍等片刻,老衲去取些热水。”
“我与你一起去吧,大师。”孟雨庭见他行动有些不便,便走上前去扶住他的手,与此同时与陈念南对视一眼。
陈念南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慢慢来,不急。”
“那施主请随老衲来吧。”
老僧人依旧低着头,沿着白雪掩盖着的石径慢慢地走过去。
孟雨庭搀扶着他,觉得这寺庙并非处于深山野林中却显得过于安静了,便开口问道,“大师,今日灵安寺为何要闭门?怎么不见其他师父?”
老僧人叹了一口气,“都是造孽啊。”
“大师何出此言?莫非是发生什么事了?”
老僧人缓缓地摇了几下头,“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你们二位既是路过,喝完水之后,便快些离开吧。”
“大师,你说与我听听吧,今日雪大,我们要走也不好赶路,更何况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若是您有什么麻烦,我们又怎可袖手旁观。”
“寺内之事又怎可给二位施主徒增烦忧。”老僧人说完之后,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只是,前些日子城内莲花寺发生的惨事,让老衲想起了几十年前的一些旧事。”
“大师所指的,莫非是从前那件杀佛传闻?”孟雨庭记得陈念南曾经说过,因阳离而起的灵安寺杀佛之事。
老僧人这才缓缓地抬头,看着他说道,“施主曾听说过?”
“有所耳闻,只是不甚了解,大师可否与我详说?”
“施主你看着这般年轻,竟也还听说过那件事啊,”老僧人又叹了一口气,“不过那件事既已尘封多年,今日谈及,也不过是激起一片污浊而已。”
孟雨庭听他像是不愿多说,却禁不住心中好奇,追问道,“大师,杀僧一事,是否与阳离公主有关?”
老僧人身形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与警觉,道,“施主,对其中内情究竟知道多少?”
“这……”孟雨庭其实也不清楚自己究竟知道多少,这些日子以来,自己都处于云里雾里的恍惚状态,许多事情分明觉得自己是知道的,但是若是要捋清楚,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说到底,还是那些残缺的记忆碎片无法拼成完整的画幅。
面对老僧人的疑问,他想了想,说道,“我曾见过阳离公主一面……其他的,并不知晓。”
听到他说自己曾见过阳离公主,老僧人更是惊讶,甚至转过身来,仿佛要确认他是否说谎一样盯着他看,“施主,你当真见过阳离公主?”
孟雨庭点头,却没说出,就在方才,他还曾与阳离公主共处一间佛堂之中。
老僧人见他不像是会说谎的人,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当真是造孽啊。”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二十多年前,我们这灵安寺,虽是不大,但素来多有王孙公子夫人来往,寻常百姓心有忌讳,渐渐来的人少了,我们这便也渐渐变成了只有富贵人家来往的寺庙,香火极盛。不过,香火虽盛,我们却觉得有愧于佛。”老僧人一边说一边仰头望向天空,双手合十,说了一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大师何出此言?”
“那时,宫中有位阳离公主十分得宠,但据闻她在出生时受妖气侵扰,因此血中沾染了妖性,天子不愿她入了妖道,便下令太卜署为她驱逐妖性——这便是一切的开始。”
孟雨庭听得有些糊涂——阳离公主难道不是半妖?既然是这样,那她的双亲必有一方是妖怪,如今老僧人说她是出生时沾染了妖气?这倒说不过去了。
而且,此事居然还与太卜署也有关系?
“大师,这出生时便沾染的妖性,太卜署如何能够驱逐?”
老僧人摇了摇头,“命道如此,太卜署又如何能够逆转?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倒是害了许多人的性命。”
他继续说道,“当时我们灵安寺有一位名为无知的和尚,便是当中之一。”
孟雨庭十分好奇,“他怎么了?”
“此话老衲虽不该说,但是却也不得不感叹一句,无知那孩子,貌美独绝,世无其二,他乃是一云游僧人带到灵安寺,自小便随那位高人爬山涉水,修习佛法,他法号无知,便是那位云游高僧为他特意取的,对世事无知,对人心无知,对情爱无知,性子虽是温柔却也淡漠。可惜,后来他被带入太卜署,从此便被迫识了人心。”
“他在太卜署发生什么了?”
“老衲原本以为,他被带去那里,大概是去为那位公主诵读佛经的,后来因为半年不曾听闻他的消息,老衲与几位师兄弟便一同前往打听,才知道,原来太卜署那些人,将他囚禁起来,每日割腕取血,喂食给那位阳离公主。”
这是什么驱逐妖性的法子?孟雨庭听得眉头紧蹙,莫不是太卜署其实并无任何法子,因此才各种要得要不得的怪术都试一遍?阳离公主如今仍旧是个半妖,便足以证明这种取血的方术都是无稽之谈。
老僧人继续说道,“后来,不知怎么的,无知回来了。回来时,他面容苍白,病弱得几乎无法站直,那阳离公主也跟着他一起来了灵安寺,说是要让无知还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