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山中那位偃师如何？”季竹律对自己说道。
他口中所说偃师，便是偃师孟听语。也正是这几日他所苦恼之事中的人物之一。
他确实也常见孟听语与傅题心说话，不知为何，傅题心似乎对于孟听语并没有那么冷淡，偶尔还会看到她眉间带笑，柔和得犹如春风。
正是因为这种差别待遇，他才更觉不安。
明明是自己认识傅题心在先，为何如今却被别人抢了先呢？
“挺好的，”他悻悻然答道，孟听语确实很好，出生于偃师之家，生来便背负骂名，甚至受人暗杀，但是却心如棉絮，对着所有人都一腔赤诚，是个极其温柔且极能洞察人心的君子。
“你觉得自己比不上他？”季竹律不紧不慢地说着他心中的烦忧，“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的心意不足以主动踏出这一步？”
“可是……”若是傅题心的反应，和白青微一样，自己大概很难做到和季竹律这般满不在意吧。
“并不是什么都没变化的。”仿佛看出了他心中疑虑，季竹律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在闭目的白青微，“总有些东西在变化的。”
“反正总归是天将门弟子，若不是师尊开口，我们也不能被驱赶下山吧？”季竹律又是一笑。
于天歌忍不住心中对季竹律起了一股敬意——这人将所有事都看得太开了，得与失于他而言似乎不足一提。
但是这种坦然当真能如他所说的那样让事情变得容易吗？
他心存怀疑，不过也并非意味着不想尝试一次。
他知道孟听语是多好的人，也知道他和傅题心两人相处极好，而自己虽是与同门们都交往甚密，但反而显得与傅题心很是疏远。
这些都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若是不往前走一步，自己想要得到的便永远也不可能得到。
因此，他在与季竹律的这次交谈过后，便在之后的第二日，来到流花亭等着傅题心。
自从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之后，自己已有好几日不去主动去见她，这次再见到她，反而有几分局促，站在亭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反倒是傅题心一如既往的淡漠，手中拿着书卷，眼也不抬地看着。
流花瀑的水流声自高处而下沉落潭中，风中还带着流花的淡香。
孟雨庭记得，自己当时踌躇许久之后，将傅题心手中的书卷夺了过去。
傅题心有些不解，又有些恼怒。
然后，自己心如鹿撞，眼睛看到了亭边的崖石，看到了崖石上的青松绿柏，看到了飞瀑之上的飞鹤，看到了潭中的翻滚白浪，偏偏不敢看傅题心是什么神色。
又偏偏，在关键时候，被人大声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转头一看，便发现原来是一位师妹和孟听语一同走过来，那师妹他平日觉得十分伶俐可爱，当下却觉得有些让人无奈。
“天歌师兄你怎么在这里？芊芊师姐一直在找你呢，说是要跟你讨个好看的剑坠子。”那师妹飞快地奔过来，眉飞色舞地说着，“我也看到你给元棋师姐送的坠子了，好看得很，我也想要！”
那声音如同铃声一般清脆响亮，将山中惊起一片飞鸟。
孟雨庭觉得当时心中也是惊鸟四散的无措，一时之间，平日里巧舌如簧的自己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前自己总是向傅题心炫耀自己又做了些什么好东西送给了谁，谁喜欢得爱不惜手，或是自己带着谁去了那里，看到了难得一见的好风光。
眼下却不知怎的心虚到话都说不出了，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说过那些话，从没做过那些事。
想说的话尚未说出口，被这两人撞上，就更说不出来了。
鼓足了勇气的初次尝试，便是这样如同潭中落花被卷入水底一般，没了声息。
到后来，真正地剖白自己的心意，却是在一次意外之中。
自己与傅题心曾随师尊杜云卿下山前往长安，其实这也是自己第一次下山，因此走在长安热闹的市坊间，看到各处热闹的景象，觉得十分稀奇，一路上都兴致高昂。只不过，师尊并无意带着他们二人在长安的街道上过多停留，而是前往宫城。
虽不曾下山，但是于天歌自己也知道，天将门向来不与朝廷打交道，此次师尊不知怎的带着自己与傅题心直奔宫城，怎么看都有些怪异。
去到了宫城，才知道原来竟是受了天子的旨意，为宫中一位妃子除邪。
朝廷设有太卜署，不管怎么说，应该都不会与天将门进行接触，跨越太卜署来进行斩妖除邪一事，但师尊似乎什么都不过问，在宫女的带领下直接前往后宫，去见了一位彼时已经躺在榻上不能动弹的妃子。
直至今日，孟雨庭都不知道那位妃子到底是怎样的模样。
他们去到那里时，房中挂着厚重的帘子，只能隐约看到床上躺了个人。
也只有师尊被允许进入那帘子后面。
站在帘子外面，他与傅题心看不到师尊到底做了什么，但是能清晰地听到那位妃子的如同被人剜肉般充满痛苦的惨叫。
并排站在他们身后的宫女全都低着头，揣着双手不敢抬头。那痛苦的叫喊声从帘子里传出来，仿佛窗纸也被震动，窗外彼时倾盆大雨的声音瞬时也被遮掩。
不知从哪里跳出一只浑身乌黑的猫，喵呜地一声嘶叫，帘子前的桌子上跳过越到窗边，随后便从紧闭的窗户上扒拉下白色的窗纸，窸窸窣窣地撕咬着玩弄。
房内的金兽香炉里，一缕青烟犹如白日里的云一般自炉中而出，奇异的香气蔓延在房中每一个角落。
许久之后，妃子的惨叫渐渐止息。
忽然之间，他又听到一个奇异的声响——也是一个女子的惨叫，但并非是方才那位妃子的声音。只眨眼间，有什么东西自帘子内冲出，他虽尚未来得及看清楚，但是电光火石间便布下囿妖令，将那团东西困住。
也是知道了这个时候，他与傅题心才清楚知晓，那团从帘子里闯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那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瘤子，在瘤子上面，是一张丑陋至极的人脸。
有宫女禁不住好奇抬头看了一眼，顿时吓得瘫软在地，惊叫过后竟忍不住吐了出来。
囿妖令中的东西确实恶心，于天歌自己也未曾见过。
反而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傅题心开了口，道，“是人面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