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沐皇轻微的鼾声响起,她才像是对自己诉说一般“可是你却先遇到了她。我的错误便是在你遇到她之后爱上你。我花了二十年,却依然走不进你心里。我累了,真的累了,我这一辈子没有欢喜过一天,因为你从来没有用男人看女人的目光看过我,我不过是你权利累积路上的踏脚石。”
芙蓉氏闭上眼,泪水滑落。
冷宫里。
引儿端坐在殿中,到处是蜘蛛网和蛇虫鼠蚁的声音。
跟着沐清辰,早就料到有今天,她并不害怕。
唯一放不下的,是大殿之中,那个男人倒下的侧颜。
她看着天上那轮明月,心道,他是否也在看着这同一轮明月?是否此刻,也如她心中所盼一般?
沐城边界,一纵轻骑趟水而来。他们身着黑衣,隐没在这黑夜之中,虽然身上负伤,却不曾停滞半步。
“奉天成瑜,皇帝昭曰,四皇子沐清铉忤逆不道,有违纲常,张扬跋扈,屡教不改,现以死赐之,公斩于菜市口,以示皇子与庶民同待之意!”
一道圣旨,炸开了整个大沐城。
那日天翼街道,菜市口。肃杀的寒意。
冷风飕飕,如刀绞心。
今日这里将洒上皇室的血液,当今四皇子,将斩首于此。
在这日前,连续三日,都有一名容貌极美的女子,无眠无休,挨家挨户为其请愿。
凡请愿者,需用自己的血,在那足足十丈长的帛书上写上一个“赦”字。
牧歌就这样,用自己的血和泪,带着这大沐里百姓的心声和迫切,做了大沐以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
今日午时,问斩沐清铉。
鸡鸣之时,破晓时分。
牧歌默默起身,梳洗干净,换上一身洁白纱衣。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褪去几份青涩,更添了几分女人味,镜中女人抿了抿唇,梨涡浅浅。
秦一旻、白芷晴和力猴儿守在门外,牧歌执意不让人相相陪,为沐清铉做千人请愿书,大家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今日是沐清铉问斩之日,所有人都害怕牧歌会做出傻事,都是一夜未睡,寸步不离地守着。
吱呀。
门应声而开。
众人看着眼前之人,却美得不似这人间女子。
牧歌一身白纱,头发披散,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却雪亮,这略带病态的样子却让她更柔美胜过往日任何一个时候。眼里透着的坚定让人移不开目光。
她手中紧握那封帛书,点点血迹透过白色纱布,触目惊心。
牧歌对大家绽放一个略微苍白的笑容“你们怎么都起这么早?”
白芷晴心中一疼,走过去轻轻抱住她“牧歌,别去好么?”
牧歌笑了笑“不去怎么行?他一个人,会害怕。”
众人见她这般,均不忍心,秦一旻嘴张了张,却没能说出相劝的话来。
易位而思,实无可劝。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这个女孩,走完这段最难的路。
牧歌拿着那柄帛书,嘴角怀着一丝笑容,一步步走向法场。
天地肃杀,在她的身后,跟着秦一旻,白芷晴,力猴儿一众,他们都不约而同穿上白色,而在他们的身后,开始逐渐有民众汇集。
一个,两个,三个,他们携儿带女,馋老扶幼,虽然都是布衣,都是来自这大沐城最底层的人,却有着同样的心,来送送他们的好王爷,这大沐城里最为百姓着想的好王爷。
法场的四周,陆陆续续有黑衣人埋伏,他们紧盯着法场中间,眼睛如老鹰一般,尖锐而敏感。
牧歌看着台中央的男人。
没有换上囚犯的衣服,也没有披头散发的感觉,皇家到底最后维护了自己的尊严。
略带空洞的眼神,让人觉得陌生。
牧歌心中一恸。
她轻轻脱掉鞋子,将丝帛书裹在身上,缓缓伸手入怀,掏出一块巾帕,细细为自己梳了个妇人发髻。
“不可!”白芷晴惊呼出声。
绾髻结发,在这个年代意味着什么不得而知。
但牧歌此刻此举,意味着她要为一个将死之人托付终身,守活寡。
秦一旻看着她高高挽起的发髻,心像缺了一块,再也补不回来,可他居然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将她发丝扯落。
牧歌赤着足,裹着那块千人请愿血书,在法场外,跳起了舞。
牧歌记得自己第一次跳舞,是在幼儿园的时候。
那时候的自己,是喜爱跳舞的。
女孩在舞动,镜子里映出天真的容颜。后来被牧爸爸发现,强行制止,让她去学习运动类,便断了她这个念想。可哪个女孩心中,没有一个舞蹈梦?
往后的岁月里,牧歌也瞒着父亲,去学过舞蹈,还在高中和大学偷偷登过几次台,她此刻所跳,正是以往的积累。
世人的顽疾,女孩容颜惊人,裹着那块写满血字的丝帛,自由的舞动,是那样的肆意洒脱,也是那样的无所畏惧。
一种蔑看生死,无惧分离的无所畏惧。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牧歌低低吟唱,快速舞动,一曲罢,终成殇。
在场的人都寂静无声,连亲自监斩的沐清辰也是脸色不明,站在高处。
远处,为首的黑衣人动了动,几欲发难。
“休要”一道低沉的声音,为首之人心中一震,回过头,惊讶万分,手中的剑缓缓放下。
“斩!”一口浊酒撒过天际。
刽子手大刀颤了颤,手起刀落,在场的人别过头去不忍看。
牧歌嘴角流出一丝血来。
她颤抖上前,这次沐清辰倒没有出声阻拦。
牧歌轻轻抱起尸身,将脸贴近。闭上眼睛,却闻不到沐清铉的味道,“无论什么时候,相信你自己的感觉。”沐清铉在天牢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牧歌心中一动,沐清铉你个混蛋!差点害老娘殉情!面上悲痛万分,眼角却闪过一丝笑意。
乾坤殿上,百官朝拜。
沐皇端坐在龙椅上,眼神依旧空洞。
文武百官,分侧而立。今日急宣入宫,各个都谨慎万分,那些平日里与沐清铉和沐清瑾交好的,还有之前涉及查太子贪污腐败案件的,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家人早已逃离这大沐城,做好一死的准备。
一时之间,大殿之上,有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气氛。
沐皇的身侧,赫然坐着一身朝服的沐清辰,他的脸上,也有着前所未有的昂扬。
芙蓉氏看着台下的父亲,叔伯,眼底也全是笃定。
“宣旨”沐清辰嘴唇轻动,用只有自己和沐皇听得见的声音道。
沐皇眼神一动,朗声道“今日朕召集众卿,为的是共同见证我大沐之大事。千秋万载,今日为荣。德公公,宣旨。”
德公公闻言一颤,拿出一道圣旨,缓缓开启。
沐清辰眼神闪动,东宫十载,往日的隐忍一一闪过,终于在此刻得到圆满。感觉到芙蓉氏的目光,沐清辰也对上她的,母子二人均是了然一笑。
德公公看了一眼地上伏着的一众官员,再次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太子沐清辰。”在此略作停顿,大殿更加安静,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窗外天色渐暗,就要变天。
“太子沐清辰中饱私囊,贪污军饷,涉及黄金三百万两,论罪当诛;扰乱民生,操纵市场,草菅人命,论罪当诛;私用巫术,妄图谋权篡位,弑父杀兄,论罪当诛!按我大沐律例,废黜太子沐清辰,执死刑,三日后行刑!”
一个字一个字,三个论罪当诛如层层惊雷,掷地有声!
沐清辰愣在当场,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刚想质问沐皇,却见沐皇缓缓站立,眼里已经完全不见了空洞,往昔的精芒再次回归,让人不敢直视!
沐清辰心中极度不安,一个隐忧似在叫嚣,呼之欲出!
他颤着身体,欲往台阶下逃离,却听见一道声音响起。
“大哥这是往哪里走?”慵懒之极,落入众人耳里却犹如平地惊雷,难以置信。沐清铉一身朝服,嘴角噙着笑,一步步朝沐清辰走来,眼底却不再有任何手足之情,他和沐清辰的兄弟之情,早已埋在那日法场之上。
沐清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沐清铉,嘴角最终扬起一丝了然的笑。
“四弟,你永远是最狡猾的那一个。”沐清辰站定,一字一顿。
沐清铉也是一笑“那也是多亏大哥给了个空子,清铉才有的钻。”
沐清辰环视一周,笑了笑“四弟,这大殿之上,都是我的死士,你这般铤而走险,不怕再死一次么?”
沐清铉手指轻拂过身上佩戴的皇族玉佩“大哥,当日父皇将此物赠与你我,曾言过何,你可仍记得?”
沐清辰眼角一沉。
沐清铉不看他,自顾自说道“父皇曾说。玉佩是皇族的象征。皇族是权力,更是责任。如果哪一日我们懂得这枚玉佩的重量,哪一日,我们才真的配得上王爷二字。”
沐清辰仰天大笑,眼里逐渐疯狂“我心眼实,不如你狡诈。我认栽!你和父皇合伙骗我,我认栽!但是今日这大殿之上,乾坤谁掌,还未曾言定!”话音刚落,便击掌三声!
大殿顿时一阵慌乱,有人开始轻微颤抖,预感将要血溅朝堂。
过去良久。大殿上依旧鸦雀无声,没有出现人们预想到的场面。